「實在是欺人太甚!」麻姑氣紅了臉,大叫一聲,臉上那些麻子也就更顯眼了。
「大當家為他們做牛做馬,賺銀子給他們花用,不但沒有知恩圖報,還想把他趕出去,一定會有報應的。」
韻娘走出正房,搖著手上的團扇,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奶奶,咱們該怎麼辦?」秀梅無措地問。
走了一段路,她才在一張美人靠上坐下。「既然相公做牛做馬,都得不到他們的感激,那麼何必再管他們死活呢?看來他們都還沒認清一件事……」
三個婢女都看著她。
「眼前這個邢家是靠相公一肩扛起,沒有了他,憑那幾房的兒子,有哪一個能挑起重擔,最慢再過個五年就會開始衰敗了。」就因為韻娘看得清楚,才捨不得自己的丈夫那麼辛苦。「不過還是要看相公的意思。」
她只擔心邢阜康顧念親情,或捨不得當鋪那些老夥計,不願放手。
「只有等他回來再說了。」韻娘只能數著日子,一天又過一天,就盼著丈夫回來,她終於可以體會到〈十送郎〉、〈前世不修〉那些民謠當中所描寫的情境和涵義,嫁做徽商婦的女人,身心真的備受煎熬。
不過韻娘還是慶幸能嫁給相公,短暫的分離不算什麼,他們有一輩子要過。
一個月又過了十二天,直到將近七月中旬,邢阜康才在夜色中,風塵僕僕的踏進家門。
釀娘欣喜之餘,連忙吩咐蔚房準備幾道他平日愛吃的菜,又命人燒熱水讓相公沐浴更衣,好洗去一身的塵埃。
「相公看著我做什麼?快點趁熱吃……」她舀了碗湯,嗔笑地罵道。
他握著妻子柔軟的小手,眼底似乎有什麼在閃動。「有人等著我,歡迎我回家,這種滋味……」說著,喉頭不禁梗住了。
「能看到相公平安歸來,我也是比什麼都還要高興。」韻娘聽他一說,眼圈也跟著紅了,見他遲歸,不禁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就怕邢阜康在半路上出事。
「瞧你的臉都瘦了一圈……」
邢阜康將她的手心貼在自己臉上,滿足地歎了口氣。「只要想到回家之後便能看見你,再辛苦都值得。」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下去,只要相公平平安安回來就夠了。」她說。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當做允諾。
吃過東西,屏退了伺候的人,只有他們夫妻二人。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熱情一旦延燒開來,就無法停止。
韻娘也將女子的矜持拋到腦後,全力配合丈夫的求歡,只希望能滿足他,以及慰勞相公的辛勞。
兩人接近卯時才雙雙睡著。
第二天,自然都晏起了,其實兩人早就醒來,但韻娘卻貪戀著相互依偎的溫馨時刻,就是不肯動,邢阜康只好充當抱枕,讓妻子抱個過癮,不過可苦了端著洗臉水,在外頭罰站的麻姑,眼看巳時都快過去了,忍不住把耳朵貼在門上,確定屋裡安靜無聲,以為主子們還在睡,只好繼續等待了,直到接近午時時分,總算有了動靜,才趕緊進去伺候。
待夫妻倆簡單地用過飯菜,一起走出房門,來到充當書房的東廂房,金柱馬上為兩位主子送上毛峰茶,然後退下了。
邢阜康拉開兩扇雕工細緻的窗板,透過天井吹下來的風,也能進入屋內,相當涼爽舒適。
他微笑地問:「要跟我說什麼,這麼慎重其事?」
直到此時,韻娘才有機會將大房他們的計劃告訴丈夫。
「……相公不在這段日子,也沒來找麻煩,不動聲色地商量分家的事,就是打算等你回來,再殺個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聞言,邢阜康啜了口茶,神色平淡。「大約在兩、三年前,他們便動過分家的念頭,只是當時沒有真的提出來,大概是時機未到,而我也就當做不知情。」
「相公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韻娘觀察著丈夫的態度。
「他們一向視我為外人,邢家最重要的經濟命脈卻掌控在我這個外人手中,又豈會甘心,提出分家的要求也是早晚的事……」邢阜康擱下茶碗,正色地問。
「若我變得一無所有,往後的日子過得清苦,娘子會不會怨我?」
韻娘明白丈夫的打算了。「如果相公不肯分家,我才要怨你替人作嫁,人家還看不上眼,真是太傻了。」
「娘子不怕吃苦,我就可以不用顧忌太多了。」他咧嘴笑說。
她嗔瞪一眼。「相公儘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可以教人蘇繡,束修也許不多,但是換些吃的用的,三餐不用愁,也可以省下一筆銀子,咱們一起努力,將來必定不會輸給邢家。」
「可是……」邢阜康可不想她又忙著教學生,把自己累出病來。
「我不是金枝玉葉,不需要嬌寵,只盼能盡一己之力,好讓相公無後顧之憂。」韻娘明白丈夫的體貼,但夫妻本該同甘共苦,盼能減輕他的負擔。
邢阜康動容地回道:「好!」
既然夫妻之間已經達成共識,其他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第10章(1)
他們又多等了五天,對方才展開行動。
一早,大房派人傳話,請他們夫妻倆今天未時到內廳一趟——不是在哪一房的小廳,而是內廳,邢家人除非有重大的事要商討,否則很少會齊聚在這裡,夫妻倆心中瞭然,該來的終於來了。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邢阜康便偕著一身丁香色襖裙的韻娘來到內廳,兩人從外頭往裡頭一看,發現陣仗還真不小。
邢阜康率先跨進門檻,除了二老爺邢東嶽和大太太趙氏缺席,每一房都來了,甚至連庶出的也到場,年長的分坐在兩旁,兒子和媳婦則是站在後頭,他先向三房夫妻頷了下首,邢東元和妻子李氏還搞不清楚被叫來這兒做什麼,也只能使了個眼色,要他小心應付。
「在座這兩位是曾伯公和堂叔公,是家族裡頭年紀最長,也是最德高望重的長輩……」邢東澇一臉皮笑肉不笑的介紹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家,兩人年紀都很大了,尤其是曾伯公,也有將近百歲,背已經駝了,不過眼睛和耳朵都還很靈,一把白胡更是留到腰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