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雨很大,但卻沒太多的雨水打在她臉上。她發現自己躺在卡羅的臂彎裡,他俯身擋在她的上方,幾乎擋去了大部分的雨勢。
他已淋得濕透,眼底滿滿是擔憂。
「……卡羅?」她氣若游絲,吃力地抬起顫抖的手臂,輕輕在他的臉頰上觸摸著。
「我在。」他回握住她冰涼纖瘦的手掌,見她稍稍清醒,他幾乎藏不住那股慶幸的喜悅,「你忍著點,救護車等一會兒就來。」
「你是真的嗎……還是我的幻覺……」她不敢相信老天爺真的聽見她的呼喚,將他給帶到了她的面前來。
就算只是垂死之際所產生的幻覺也無所諝了。
「是真的,我就在這裡,」他將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磨蹭,「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對不起……」
他被這場大雨淋得又濕又冷,唇色已經隱約發紫。想到他總是意氣風發、從容瀟灑,孫蓓語竟心疼他此刻的狼狽。
她的睫毛輕顫,淚水混雜著雨水從眼角滲了出來。
「卡羅……帶我回家……」她乞憐地望進他那雙褐色的眼裡。
「好,」他一口答應,「等你出院了之後,我再——」
「我不要去醫院,你不要丟下我……你別丟下我不管……」她緊緊揪著他的衣服,開始語無倫次地低喃。
「我不會丟下你,」他將她擁入懷裡,輕哄著,「我答應你,一秒鐘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好嗎?」
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
「別離開我……」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不要丟下我……」
充滿安全感的懷抱令她心安。
究竟是昏過去了,還是沉入了夢鄉,他分不出來,總之,他只知道她又閉上了雙眼,直到救護車抵達巷口外,她沒再睜眼過。
第8章(1)
他沒有騙她。
卡羅抱她上了救護車,讓她在車上進行了基本的照護之後,他要求救護車直接開回他的住處,然後找了他熟識的醫生來家裡替她診治。
反正,他本身也不喜歡醫院那種地方。
除非她已經到了不進醫院就會死的程度,否則,他其實是不怎麼願意讓她住進醫院裡。
就他自己的經驗來分析,醫院絕對是容易下手的地點之一,甚至還名列前茅,畢竟醫院是個完全開放的空間,出入的人既多又雜。
如果對方是黑道背景,通常以探病之名,實際上是混進來補一顆子彈;若對方是專門負責收拾善後的,那麼手段就更高明了。
他們或許會喬裝成病患,或是來探病的家屬,有時甚至直接喬裝為醫療人員,然後趁著目標對像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換顆藥、注射一針到點滴瓶裡……
他會這麼瞭解,是因為他曾經幹過差不多的事。
曾經,他只靠一根縫衣針以及微量的琥珀膽鹼,就讓一個男人完全癱瘓,從醫院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扛出去;也曾經目睹殺手喬裝成護士,在病患的點滴裡注入了一劑氯化鉀,讓對方死得像是心臟病發。
總之,醫院對普羅大眾來說,或許是個救命、安全、神聖等等之類的象徵,但是對他而言……省省吧,他會說那是直達地獄的捷徑。
「曼契尼先生。」
突如其來的叫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猛然回神,是皮爾斯南博士,他從臥房裡走了出來,神色平常,看樣子情況還算樂觀。
皮爾斯南幾乎可以說是吉諾維斯家族的專用醫師,他專門替成員們處理一些容易惹來麻煩的問題。
最常見的,例如刀傷、槍傷,這種傷勢進了醫院,院方第一時間就是報警處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往往他們都是直接聘任醫生來家裡解決。
「她的狀況還穩定嗎?」他問。
「整體來說算是狀況不錯,不過有兩個方面要再觀察一下,」皮爾斯南披上了自己的風衣,繼續道:「我注意到她的後腦有被重擊的跡象,如果她醒來之後有頭暈、嘔吐的症狀……或是更糟,遲遲不醒來,你就必須帶她去醫院做檢查,可能是腦震盪。」
卡羅聽了,點點頭,「好,我知道了。還有呢?」
「另外,她現在的體溫有點高,我初步判斷應該是肌肉緊繃造成的發炎現象,正常大概一、兩天就應該能退燒。如果持續高燒不退,就必須考慮是其他的感染所造成,你也必須帶她進醫院做進一步的檢驗。」
「好,我會記得。」
記下了醫生的叮嚀之後,卡羅親自將對方送到門口,並支付了一筆酬勞,這才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先生,」馬西莫靠了過來,「您要不要先沖個熱水澡?!」
他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那套濕透的衣服,「啊,你瞧瞧我,居然完全沒自覺。」卡羅苦笑了聲。
馬西莫沒說什麼,只是露出一抹瞭然於心的微笑。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小姐,今天晚上您應該很累了,您就好好放鬆一下,先去把身體弄暖吧。」
他的話讓卡羅心頭一陣暖,卻又覺得心酸。
在黑手黨裡打滾了這麼多年,卡羅唯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馬西莫。他鞠躬盡瘁、絕對忠誠,即便自己手上可能握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卻連一個字也不曾說溜嘴。
如果有一天,卡羅決定是時候脫離家族了,他告訴自己,絕對要把馬西莫一起弄走,否則,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受到牽連。
「先生?」
見他發怔,馬西莫露出困惑的眼神。
他乍然清醒,連忙搖搖頭,勾唇微笑道:「沒什麼,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他依照慣例隨意幾句帶過,然後提步走向浴室。
孫語蓓夢見自己又被勒死了一次。
她嚇得渾身冷汗、整個人驚醒過來。她的呼吸急促,心臟更是撲通撲通地狂跳,好像要從胸口裡迸出一樣。
不過,更嚇人的還在後頭。
她看見卡羅那張俊秀的臉龐就近在眼前。
不是對桌而坐的那種眼前,而是躺在同一顆枕頭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