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伯玉聽得直點頭,絲毫不掩飾滿眼激賞,含笑看著這個一直以來甚為鍾愛疼惜的世侄。
好小子,果然傲氣仍在,志氣不改。
「那麼秀丫頭你呢?你怎麼想?」孫伯玉轉而詢問劉惜秀。
她笑意溫柔,眼神堅定,回道:「夫君在哪裡,秀兒就在哪裡。」
劉常君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她說的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他可以相信她嗎?
孫伯玉歎了口氣,「你們夫妻倒是一意同進退,齊心得很。」
「謝伯伯成全。」
孫伯玉看著他倆,幾番猶豫,最後還是忍不住道:「貧賤夫妻百事哀,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你們這清貧的日子想捱到幾時呢?」
「布衣得暖勝絲棉,長也可穿,短也可穿。」劉常君笑著回答。
「夫君說得是。」她聽過爹爹生前常念這首張養浩的「山坡羊」,柔聲接吟道:「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劉常君眸光驀然一亮,心頭一熱,不由屏息地深深望著她。
孫伯玉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不禁搖了搖頭。「看來,你倆還真甘於這「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的日子了。」
「伯伯見笑了。」劉常君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嘴角卻因心裡寬慰釋然而微微上揚。
「也罷。」孫伯玉只得暫時打退堂鼓,卻仍舊意味悠長地看了他一眼。「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伯伯就在京師長住了,往後這事咱們再慢慢兒從長計議吧!」
劉常君見孫伯玉這般執拗,倒不便又三言兩語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好道:「今日不早了,請伯伯先回去歇息,改日侄兒必定親自登門拜見。」
「也好。」孫伯玉點點頭,撫鬚而笑。「我就先走了,你們倆這幾日好好思量仔細,伯伯等你們的答覆。」
待孫伯玉離去後,劉惜秀邊收拾著茶盞,邊偷偷地關注起了劉常君的心況舉止。
那麼久的時光過去了,期間又飽受喪父失母之痛,吃得也不好,住得也不好,可是能再見到最疼他的孫伯伯,這對常君哥哥來說,定是備感溫暖……
「市集熱鬧嗎?」
她一愣,「什麼?」
劉常君來到她面前,深邃黑眸凝視著她,「市集好玩嗎?」
「很熱鬧……」她的心沒來由地怦怦跳快了起來。「很好玩。」
「下回,和我一起去吧。」說完,他轉身走出大廳。
劉惜秀怔怔佇立在原地,半晌後才終能回過神來,清秀臉龐驀然湧現了片片紅霞。
她、她沒聽錯嗎?
秋高氣爽,黃葉翩飛。
和他並肩踩過厚厚的落葉,劉惜秀突然發覺,這段崎嶇不平的山路怎麼走起來變得步履輕快許多,且沿途風光秀麗,景致宜人極了。
她手上拎著提籃,臉上藏不住滿滿的喜悅。
身旁的他高大挺拔,每踏一步都是她的兩三步,可是他卻有意地放緩了步伐,像是怕她跟不上,落了單。
她心頭鼓漲著暖暖的幸福感,忍不住將掌心貼在胸口,感受著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好確認這一切不是夢。
明知不該多想,偏偏心自有主張,浮翩若蝶……
「今天天氣不錯。」
「是、是呀。」她羞澀道。
看著她低垂得幾乎躲進自己胸前的頭,劉常君不禁微牽動嘴角,「地上有銀子嗎?」
「有銀子?哪裡?」劉惜秀倏地抬起頭,目光專注地四下搜尋。「在哪裡?」
他想忍,終究還是沒憋住,低低笑了起來。
常君哥哥——笑了?
她怔怔望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和耳朵。
他的笑容隨即斂止,「怎麼?」
「你……笑了。」她屏住呼吸,感動得心頭一片亂糟糟。
「王法有規定我不能笑嗎?」他挑眉問道。
「不是……我、我開心哪!」劉惜秀話說得結結巴巴,瞅著他的眸子卻漸漸濕了。
「腦子還是那般不靈光。」他瞥了她一眼,而後負手率先前行,走了幾步回頭見她還在發愣,不禁微揚聲,「不去嗎?待會兒市集都散了。」
「等、等一下!」她急急追了上去。
劉常君看似自顧自地走,可還是留心等她跟上了,才緩緩邁開步子。
「……我要去。」她小小聲在他身側咕噥,輕輕央求。
他嘴角有抹笑意隱約浮現。
還是愛跟,也還是那麼傻愣愣,笨得無可救藥。
劉惜秀心念一動,茫然地豎直了雙耳。
是聽錯了嗎?怎麼好像又聽見誰說了「傻子」兩個字?
市集熱鬧如故,各式形形色色的小販都有,蜿蜒連綿的攤子順著柳鏡河畔,由鎮東排到了鎮西,雖不若京城繁華,倒也有頗有一番豐衣足食的安樂景況。
劉惜秀手上挽著空空的提籃,心下已經盤算好了該添置些什麼用品。
劉常君走在她身旁,雖沒有刻意親近,卻默默地守護著她。
人多了,他伸臂為她擋住擁擠人群,小販太過熱情,他一個冷冷眼神就阻止了那些個欲對她脫口而出的輕薄話。
劉惜秀卻渾然未覺,只要一進了市集,就忍不住惦念著該幫他買些什麼好東西。
「夫君,你瞧這衣帶如何?」她伸手輕撫那條淡綠色腰帶,上頭流雲絲線繡得極好,若是繫在他腰間一定很好看。
「為什麼總買我的東西?」他注意到了,「你自己呢?」
她一怔,雙頰微紅了,吶吶道:「我不缺什麼,不用看了。」
他突然皺眉,倒瞧得劉惜秀有一絲心驚。
「呃,老闆,這條衣帶多少錢?」她怕他反對,連忙急急和老闆交涉。「七錢銀子?能不能便宜點,下次我一定再來光顧……六錢銀子嗎?好,就六錢,謝謝老闆。勞煩幫我包起來。」
劉常君不發一言,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她將包裹好的腰帶放進挽籃裡,小聲地解釋道:「將來你中了舉,出入門外,繫上這個也光鮮合適些。」
他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無言。
要怎麼說,她才肯將心思稍微放在自己身上一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