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唯一一次送給她的禮物,也是她珍而愛之的寶貝。
是啊,她怎麼給忘了呢?
倘若他心裡沒有她,他如何會在市集上,那般尷尬卻又堅持地買下蝴蝶簪,硬是塞進她手裡?
如果他真是討厭她的,在她受了風寒的那個夜晚,他就不會親自熬了一碗薑湯,口氣凶巴巴地餵她喝,還非要親眼見她一口一口喝完才放心。
舊時溫馨,點點滴滴,那樣平凡卻幸福的時光,她怎麼能全都忘了呢?
是她不好,她為人妻子的,怎能惦記的都是丈夫的疏遠和冷落,卻把他的種種好處都給拋到腦後去?
現在,也該是她為這段姻緣主動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她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彷彿是某種喜悅而美好的預兆。
夫君也差不多該下朝回府了,等他回來,她會好好表現,她一定再教他失望了。
「夫人,大人回來了。」流雲進來稟道。
「好,知道了。」她起身,略帶一絲緊張地問,「流雲,快幫我看看,這妝、這發會不會太濃艷、不得體了點?」
「就是該這樣才對。」流雲不禁笑了,讚道:「您可是狀元夫人哪,依奴婢看,這打扮都還顯太素了些呢!」
她順了順淡綠衫子的衣擺,「這樣子真的不會太突兀嗎?」
「大人瞧見了一定喜歡的。」流雲笑吟吟保證。
劉惜秀雙頰湧現兩抹酡紅,尷尬道:「咱走吧,也該到用飯的辰光,別教大人久等了。」
「是。」流雲眉開眼笑。
第8章(2)
在狀元府臨水而建的「田築小閣」裡,已有丫鬟忙碌地擺佈碗筷、一一上菜。
饒是此刻生活富足無憂,可是他們倆都是簡樸慣了的,紅木桌上也就簡簡單單的三菜一湯,不過廚子手藝好,光是一條鮮魚就蒸得滑嫩鮮香,令人見之食指大動。
可眼前雖色香味俱全,劉惜秀還是緊張到食不知味,一碗飯只扒了幾口,就悄悄地擱下來了。
他偷偷覷了對坐的劉常君一眼,半是期待半是緊張。
他還沒發覺她發上簪的是他送的蝴蝶簪子嗎?
「今兒公務很忙嗎?」猶豫了良久,她擠出一朵笑容,鼓起勇氣主動開口。
「普通。」他低頭吃飯,看也沒看她。
她強抑下失望之情,努力不懈地道:「夫君,明兒我想到慈雲寺上香,如果你下朝下得早,不知道能不能和我一起——」
筷子砰地落在桌面上,劉惜秀心一驚跳,所有未完的話全哽在喉頭。
就連服侍的丫鬟們,登時也噤若寒蟬,一向恂恂爾雅的大人為什麼突然就在發雷霆了?
「你們先下去。」劉常君淡淡地道,銳利目光緊緊盯著劉惜秀。
「是。」丫鬟們忙退下。
直到「田築小閣」裡剩下他們兩人,僵硬的沉默籠罩著四周。
「夫君?」她無措地絞緊雙手,「我又說錯話,惹你生氣了嗎?」
「我說過了,」劉常君眸光陰鬱地直視著她,「我不會再是你的夫君,請你記清楚這個事實。」
她臉上血色霎時褪得一乾二淨。
「難道我那一日說得還不夠清楚?」他冰冷的眼神有一絲崩解了,氣息些微不穩地道:「我要休妻!我要徹底結束這一切令人厭倦的局面,你聽明白了嗎?」
劉惜秀呆呆地望著他,連逃避閃躲也不會,就只能那樣愣愣傻傻地望著他,任憑眼前的世界崩解破碎。
「下個月十五,我就會迎娶嫣嫣進門。」彷彿還嫌不足,劉常君硬生生再在她心上的利刃捅得更深、更深,「明日之後,我倆再無干係。」
劉惜秀一動也不動,沒有反應,沒有情緒,也像是沒了氣息……也一無所覺。
見她依然毫無反應,他心下一寒,恨恨咬牙——好,很好,那我就成全你,還給你失去已久的自由!
劉常君再抑不住怒氣地拂袖離去。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劉惜秀微微一動,目光迷濛茫然地望向不知幾時已鴉色沉沉的夜色。
天,已經黑透了嗎?
家鄉,土地,人性,尊嚴……什麼都沒有了……
血味腥濃得糊滿了鼻端,每吸一口氣都是焦烈如土的窒息絕望,肚子裡有惡蟲鑽了進來,不斷死命地咬、啃、撕扯……
餓啊……餓啊……
「孩子,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娘,我餓……我……怕……
微弱的哭聲在不遠處響起,如影隨形的惡魔妖魔般厲聲尖笑著,冰寒腐臭地緊貼靠在她耳畔吹氣……死吧……一起來……來這兒……
十七年前那處修羅地獄才是你的家啊……咈咈咈……嘿嘿嘿……
「不、不要……」劉惜君渾身冷汗涔涔,恐懼地在枕上輾轉翻騰著,囈語著,「不要……娘、娘……」
黑暗中,劉常君悚然驚醒過來,霍地睜開眼,有一剎那不知身在何處,渾身卻寒毛直豎了起來,然後,他聽見了身後斷斷續續的細碎喘息。
「秀兒?」他轉過身,急急探看她的狀況,「秀兒?」
她在作惡夢,額際髮絲都被冷汗滲濕了,全身顫抖不停,雙眼緊閉,死死咬住牙關,卻止不住惡寒地喀喀作響。
「醒來,你在作惡夢。」胸口被恐懼深深地掐緊了。
他伸手輕輕搖著她瘦弱的肩頭,另一手急急拭去她滿頭滿臉的冷汗,「你聽得見我嗎?我、我是常君,你聽見了嗎?」
常、常君……
剎那間,彷彿攀住了一絲光亮,她試圖極力掙扎,擺脫那緊咬著不放的惡夢魔魘,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恍恍惚惚間,劉惜秀目光呆滯地直視著他,卻沒有半點認出他的跡象。
她這樣的神情令他心痛得幾乎流淚了,深吸口氣,才勉強忍住聲音裡的哽咽,「沒事了,你看著我,只要看著我……聽見沒有?」
他憂慮的眸光牢牢盯著她,彷彿過了一生之久,這才看到她慘白唇瓣微微地囁嚅——
「常君?」
「是,我是常君。」他的心總算恢復了如常跳動,卻餘悸猶存,「你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