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然未覺自己被他擁在溫暖的懷裡,惡夢伴隨而來的寒冷抽乾了身軀所有的力氣。
劉惜秀意識迷茫,微弱地喃喃:「我……作夢了?」
「別再去想了。」他將她擁得更緊,命令道。
「我夢見我娘了。」她疲憊地閉了閉眼,話自有意識地溜出了唇間。
他一震,目光複雜了起來。
「我還夢見了剛進府的那一天……」她凝視著昏暗的虛無,彷彿又望進了久遠前的時光。
劉常君不發一言,只是緊緊抱著她。
「……很怕,很餓,儘管那個救了我的好心老爺,命人準備了好多好吃的堆在我面前,可到處都是我沒見過的陌生人,我嚇到怎麼也不敢閉上眼睛。」她聲音輕得像是在囈語。
他眸底掠過一抹掩藏不住的心痛。
「那個好心的老爺說,以後他就是我的爹,這裡就是我的家,我可以安心在這裡住下,不用再擔心挨餓受凍了,可我還是怕……」她的聲音裡有掩不住的戰慄和恐懼。「我怕他只是想把我養肥了,然後把我吃掉。」
「別瞎說。」劉常君不敢置信地瞪著她,「誰會把人吃掉了?!」
「有的……」她聲音低微不可聞,「我娘就被吃掉了。」
他渾身寒毛直豎了起來。
「我娘把我推上車,馬車飛快向前跑,爹爹抱著我……」劉惜秀又開始劇烈地發抖起來,自己卻絲毫未覺:「可我都看見了,村子裡那些……那些「人」,抓不到馬車,他們被遠遠地甩在後頭,然後他們就轉而抓住了我娘,他們在咬她……一直咬她……」
冰冷的懼意緊緊揪住劉常君的胸口,背瘠竄過一股惡寒。
老天!
「我知道,」她的手死死攢著衣角,指節用力到泛白,蒼白臉龐卻出奇地平靜,「他們吃掉了她了。」
「不要再說了!」他緊捧住她的臉,強迫她正視自己,「看著我!別再說,也別再去想了——聽見沒有?」
劉惜秀被他的手捂得雙頰生疼,恍惚渙散的眸光總算漸漸凝聚了,怔怔地看著他,眼底殘存的驚悸猶未褪去。
「那只是一場惡夢,都過去了!」他喉頭發緊,惡聲惡氣地低吼道:「現在沒有誰會被誰吃掉,尤其是你——聽懂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後慢慢回過神業:「……懂。」
劉常君鬆了一口氣,溫暖大掌卻沒有放開她,因為掌心感覺到的柔嫩肌膚仍舊冷得像冰一樣。
事實上,她整個人都像掉進寒冷池子裡一樣,臉龐嘴唇毫無血,通身上下半絲暖意也無,就連裹著被子還是不勝寒苦。
下一瞬間,他想也未想地脫下自己的衣袍,一把罩住了她瘦削的身子。
衣衫上猶有他暖熱的體溫,在劉惜秀還來不及回過神前,身上已經被他的氣息包圍住了,她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我是不是更瘦了?」劉常君顧不得自己僅著輕薄單衣,雙手為她攏緊袍子裡,察覺到了指下弱不勝衣的身形,不由濃眉一皺。
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多長點肉?」他胸色越沉越難看。
「我……我……」她低下了頭,再也抑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他像捱了一記鞭子般,微微一瑟縮,「不是讓你別再掉眼淚了?」
「對不起……」淚水走珠兒般滾滾而來,她嗚咽著想憋住,卻還是徒勞無功,「對不起……」
他最痛恨面對她時,這種不知所措的心慌感。
好像他什麼都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被悲傷吞沒。
他恨自己只會給她帶來無止境的責任和苦難。
這輩子,他再也不想見她在自己面前忍耐地活著,把一生盡喪在「報恩」二字上。
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只要能夠還她自由之身,能夠終結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該死的「恩情」,就算她會恨透了他,他也在所不惜!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什麼,」他突如其來放開她,又恢復一貫的冷漠無情,「明天,天一亮,你就走。」
劉常君匆匆翻身下床,隨手攫過掛在屏架上的外衣就要往外走。
「常君!」
他腳步倏地停頓住。
「可不可以……不要休了我?」劉惜秀聲若細蚊,顫抖不已。
劉常君腦中一片空白,胸口湧上滿滿酸苦灼熱的痛楚感。
「事已至此,多說何益?」他一橫心,咬牙道:「為何你要留下來?」
「求求你,」劉惜秀慘白的唇瓣囁嚅著:「我會很乖,很安靜,你甚至不會感覺到我的存在,這樣……也不可以嗎?」
胸膛的灼燒感變成了蝕腐入骨的陣陣劇痛,他緊呀牙關,幾乎無法言語。
「我不用名分,我、我可以只做一個丫鬟就好,只要能一直陪著你,我做什麼都可以……」她努力攀住最後一絲希望,「求你不要趕我走……我、我答應爹娘要照顧你的!」
「可是,我不想再把你留在身邊。」他狠下心腸毅然決然道:「因為你不是我要的那種女人。」
劉常君彷彿聽見她在低泣,但是又不敢確定,他甚至連回頭都做不到。
他目光僵直地瞪著前方緊閉的門扉,耳際只聽見自己變得沉重的心跳聲。
「沒錯,你就走吧,離得我越遠越好!」下一刻,他怒氣沖沖地甩門而出。
那重重的關門聲,瓦解了她最後一絲佯裝的堅強。
劉惜秀緊緊咬住指節,吞下了哭聲,卻止不住自心底深處、裂胸而出的哀哀痛楚悲鳴……
第9章(1)
早晨,面對著他,向他辭別,劉惜秀面色蒼白,神情卻極是平靜。
像是一切情緣俱逝,愛恨皆空。
劉常君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她空空洞洞的眸光,負著手,昂首眼望天際曙光乍現,突然低聲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等到佛堂誦完最後一次經書,」她輕輕低下頭,「我就走。」
他並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
劉常君不禁煩躁鹽業,胸口糾結得陣陣生痛,一整夜未能合眼,更令他太陽穴突突劇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