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總管張大惺忪的眼,此刻已過午夜,外面天寒地凍……
「是的,派人去帶她來見我,立刻!」
這直接的命令讓總管悚然驚醒。「屬下這就去把她帶來,請堂主稍候。」
拉緊身上的袍子,總管推門離開。
不久後,「她」來了,同時還有兩個宣稱是她的朋友,看來與她命運相仿的女子,充當保鏢似地陪伴著她。
而她正是他急於尋找的冷秋霞,然而卻已經形容憔悴,不再是當初他在長安見過,有著明眸嫣唇、沉靜優雅的姑娘。
她的變化一一無論舉止容貌,還是精神氣質上的變化,都是如此的令人震驚!
他不在乎她失去了美麗,不在意她的衣衫襤褸,可是,那雙失去靈性與熱情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如此呆滯的目光,還能識別美玉嗎?
「冷姑娘……」他喚她,想要幫助她,想要安慰她,想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和藹可親的父親又在哪裡?
「不……你認錯人了!」
當他想走近時,她嘶啞地否認自己的身份,拒絕他的靠近——恰如當初拒絕他的徵募,拒絕他的求親那樣,堅定且不容商量。
然而,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看到了她昔日的影子。
也許她的外表改變了,但她的心沒有變,她依然倔強!
可是,她為何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又為何淪落為奴?
心裡有許多問題,但為了不刺激她,也考慮到夜太深了,因此他沒有多問,而是讓總管送她們回去。
知道是她,這已經足夠,其他的,以後再說。
寒冷空曠的女工房內,三個女子脫鞋後,坐上順牆搭建的炕上。
門外,總管的腳步聲剛剛離去,羅玉蟬就急切地問:「秋霞,那個堂主沒有認錯人,他真的認識你,對嗎?」
秋霞點點頭,看了眼附近沉睡的女人,沙啞地說:「小聲點,別吵醒別人。」
晏燕兒也暗示性地對玉蟬說:「夜深了,你不睏嗎?有話明天再說吧。」
玉蟬立刻明白她是在提醒她,小心她們說的話被人聽見。於是吐吐舌頭,機靈地說:「被人半夜三更吵起來,我當然困了。」說完,她拉過被子睡下了。
燕兒對秋霞說:「我們也睡吧,今夜不會有事了。」
「噯。」秋霞吹滅了炕頭的燈。
第3章(2)
三個女孩靜靜地躺著,炕火的餘熱溫暖著她們,兩個夥伴漸漸熟睡。
秋霞毫無睡意,她瞪著黝黑的屋頂,幾個月來的經歷猶如惡夢般重現眼前。
那天深夜,當她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發現被困在陌生的地方時,不由想起了滿身是血的爹爹,於是又驚又恨,大喊救命。
一個粗壯的男人走來喝斥她,說這裡是奴市大棚,她已被賣為奴,不許放肆。
聞言,她知道定是可惡的堂叔殺害爹爹後,又陷害她,忙把自己的身份和遭遇告訴他,想求他放了她。
可那個蒼頭不肯,說他花了大錢買了她,怎能放她走?
從蒼頭口中,她得知是她卑鄙的堂叔出賣了她。為了替父報仇,她決定逃走。
然而,貪婪的蒼頭要拿她賺錢,因此每次她逃脫後,都被抓回。如此逃脫、抓回、再逃脫、再抓回……無論挨多少毒打,傷得有多重,她都不放棄。
在最近一次的逃亡中,她遇到遭夫遺棄的晏燕兒,兩人結伴而逃,並救了落入歹徒手中的孤女羅玉蟬,為了躲避奴隸販子,她們決定先去玉嬋的老家晉陽。
沒想到,半路上遇到幾個用假玉石騙人錢財的惡毒商人。
不忍見人受騙,她揭穿騙局,卻不料那幾個惡人竟將她們抓走轉賣為奴。事後才知,他們是故意設局騙玉石工匠自投羅網,然後轉賣給出價最高的奴隸販子。
然而,更沒想到的是,這次買她的人,竟是穆懷遠!
當傍晚來到這裡,得知此地是「五仙堂」,她們是新買來的玉工時,她大驚失色,卻只能感歎命運捉弄人。
想當初,他真心誠意的邀請她來,可她拒絕了。那時她有家,有美貌,也有健康……現在,她終於來了,卻一無所有,成了盧兒一一他的盧兒!
懷著複雜的心情,她偷偷打量四周,這裡高牆大宅,門守森嚴。如此嚴密的防守顯然是為了價值連城的玉石和金子,但對她來說,卻是個絕望的牢籠。
她害怕見到他。就算很久沒照銅鏡,她也知道幾個月來的遭遇,已令她容貌憔悴、虛弱不堪,她不想在這個落拓的時候見到他。
可是天不助她,今夜偏偏讓他半夜點名,非要見她不可。感謝她的兩個患難之交,是她們陪著她,才讓她有勇氣走進那個地方。
想起他注視她的樣子,她心中一痛。儘管他很快就掩飾了,但她仍注意到在他最初看到她時,臉上閃過的失望和震驚,她知道他厭惡她的容貌和衣著,甚至能感覺到他暗自鬆了口氣。她想,也許他是為當初親事沒成而暗自慶幸。
可她不會為此怪他,老實說,她希望他離她遠點,把她當成陌生人,或者就把她當成他的奴隸一樣對待,那樣反而能讓她保有最後的一點驕傲。
唉,驕傲!
她在黑暗中苦笑,眼眶燒灼。
幾個月的逃亡,以及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不僅奪走了她的美麗和健康,也奪走了她的尊嚴。如今的她,身份地位再也無法與他匹配,還有什麼驕傲可言?就算他今晚對她表現出關心,也不過是因為對她尚有所圖。
而他注定要失望!
爹爹死了,被狼心狗肺的堂叔殺害了,如今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去尋找父親的遺體,到官府為父申冤,向仇人討還血債,其他的事情,包括「金縷玉衣」,都無法再吸引她。
可是,面對無處不在的貪婪小人,她感到十分無助。「爹爹,請幫助我,讓我為您報仇申冤!」
她對著黑夜祈求,淚水炙痛了面頰上的傷,在乾裂的唇間留下苦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