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悲傷呢?
就因為嘗過最徹骨的苦楚,才會悟出這樣讓人反思自省的道理。莫怪她光只喝一瓶酒就能開心得久久微笑,只要不愁住行、不缺衣食,她便滿足了;當走過那麼艱辛的荊途,仍能領會最純然的快樂,這世上,有多少個人能辦到?
也許,他該慶幸她沒被環境打敗,仍能活得這般快樂自在;他不敢想像,假如她不夠堅強、心態不夠正面的話,會變成什麼面目?或許自暴自棄,也可能憤世嫉俗,從此與快樂再也沾不上邊,「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輕斂眼中慍色,他終於明白了晴晴為何那麼缺乏安全感,也瞭解了她為何會對愛情和婚姻存著這麼偏激的抗拒。
「你會因為她的背景而疏遠她嗎?」看他投來不解的目光,小鳳面露憂愁,開始擔心自己說了太多。「她以前的同學知道她家那麼複雜,都馬上和她疏遠……」
「我怎麼可能疏遠她?」他皺眉,俊逸的臉龐抹上不悅,「除非她親口說不想再見到我,否則我不會放棄的。」她是他遇過最棒的女孩,他怎麼捨得放手!
小鳳微笑。「那將來有機會和晴晴發喜帖的話,別忘了給我包個大紅包呀。」
瞧她嘿嘿笑,他莞爾,沒想到翟家父女竟不約而同對他說出一樣的期望。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沈先生說他回去拿點東西過來。我覺得他人好好喔,會認為跟我一個女生獨處不好,他好君子喔。」
一踏進屋就聽見小鳳的連番稱讚,溫報晴只微笑敷衍:「是喔。」
望向小鳳一臉天真又討好似的笑容,她淡淡挑眉,努力憋笑,已經猜到小鳳下一句勢必是——「我覺得他是個好男人,晴晴,你要相信我的直覺,千萬不要錯過了。」
溫報晴爆笑了。「你講這樣會害我想起以前補習班那兩個老師耶。」
有點創意好不?老拿同樣的話來慫恿她去跟人交往。
「你把我以前的對白記那麼熟幹嘛呀?」小鳳嘟嘴。
溫報晴只是哈哈笑,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轉身閃進廚房繼續洗手作羹湯。她看似專心的洗洗切切,其實是在迴避小鳳剛才的話。
她比小鳳更清楚沈書行的為人,他的確很好,處處關心她,又有才華,待在他身旁,她總有學不完的課題。
她好崇拜他。
說她完全感覺不到他對自己有意思,那是騙小孩的話;只是她不懂,弘風裡明明有一堆哈他哈得要死的美女呀……他幹嘛喜歡她?
他眼光最好有這麼平凡啦……在她胡思亂想間,門鈴又響了,她心口一跳,低頭更賣力地包餃子,含糊道:「小鳳,幫我開門。」尚未調適好混亂的情緒,她無法出去見沈書行。
「喔。」扭開水龍頭,翟詠鳳洗好手就乖乖出去了。
打開門,果然是沈書行回來了;接著,鄘宜萱也赴約來了。
在小鳳簡單介紹晴晴小窩來的第一位男賓時,宜萱脫下大墨鏡,頂著蒼白無神的素顏,仰首看著弘風沈總監的真面目。她暗暗打量,果真是討老人家喜歡的型,嚴肅穩重,貌甚可靠,難怪二姨他們會對他讚不絕口。
「好擠喔!晴晴,你出去啦!」蹙眉嘟嚷,宜萱把晴晴趕出廚房,擺明是要她出去跟沈先生好好獨處。
撇過頭,小鳳偷笑。真好,連大表姐都對他們表示支持咧,沈書行運氣好好喔。
被逼出狹窄的廚房,溫報晴躊躇了片刻才走進客廳,看著書桌前那道高大的背影,這一直教她難以忽視的男人……她抿唇,煥出柔柔淺笑,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不僅走進了她的小窩,就連自己最隱蔽的角落……也被他佔領了。
聽見後頭細碎的腳步聲,沈書行回頭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她走上前,發現桌上多了台新筆電,自己的筆電則被他拔掉了電線放一旁去。她驚訝地望向他,他立即說:「這台是我荒廢很久的筆電,送你正好。」他表情認真,眼神凌厲,又補說了句:
「別說不好,就當是你幫我完成案子的小酬勞。」借口,面對溫小姐,他越來越精於製造借口。
乍聽,她傻眼,看他那什麼強硬的態度……這個男人,真是越來越難防了喔,「是喔。」她顱向他,大眼閃動笑意。
這個男人根本是在睜眼說瞎話。她昨天才跑去NOVA看過電腦,眼前這台明明就是剛推出不久的新產品,他哪能「荒廢很久」?
「是啊,我買了快四年了吧,一直用不到它,反正放在家裡也是佔位子,倒不如送你用,不然一直把它放著,太浪費地球資源了。」可憐的沈總監想討好伊人,又唯恐遭受拒絕,已接近胡言亂語了。
「它看起來很新。」
「嗯,我沒怎麼碰過它。」
溫報晴垂眸看著筆電,眼瞳裡藏著竊喜般的笑意,居然被個謊言感動得一場糊塗,她失笑道:「沒想到我的資料這麼值錢。」
「當然值。」唯恐她下一句就是推卻自己的好意,他衝動地說;「如果覺得還是欠了我的話,下禮拜陪我去看個畫展?」
「好啊。」抬起臉,她一口答應,甜美而靦腆的笑容讓他看愣了眼。
他發的這一球,她穩穩接住了。
週末中午,沈書行開車載溫報晴去國父紀念館參加國內知名畫家的畫展。
水墨遇合——潘公凱、黃光男水墨雙個展,低頭翻著他帶來的資料,她一路與他說說笑笑;半個小時後,他停好車,與她一同步向目的地,走著走著,一道尖叫突然從他們身旁橫掃而來——「溫報晴……溫報晴!真的是你!」
尖銳如刀的驚喊截住了她的步伐,凍住了她全身的知覺,她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左邊正往自己衝來的中年婦人,那是張即使化了灰,她也不會忘掉的盛怒惡容……那,更是她的惡夢。
「終於被我找到了啊!」氣喘吁吁的,女人發瘋似地抓住了溫報晴的手臂,血紅著眼,臉容扭曲,用力甩了她一大巴掌,大聲嘶叫:「沒良心的賤貨!不吭一聲就跑了,你害我倒賠很多冤枉錢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