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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這段日子以來,他將所有的心神全耗費在替她聚靈煉魄,幾乎是不眠不休,焚膏繼晷,放任偌大的太虛殿群龍無首,鎮日鑽研該如何安定她虛弱的靈識,一個晌午,他埋首於咒書的工夫,這株好不容易稍稍穩定下來的小人參竟然趁他不備之際,私自離開崑崙。

  他數日未曾合眼休息,從崑崙直奔京師,大概也猜到了她重回京師的念頭是為了小師妹一事而來。

  「宸秋哥哥,你別生氣了,你生氣的模樣好可怕……」敏兒軟聲的說。

  他無聲的歎息,寵溺的握住她扯袖的素手,不改舊習,冷聲警告,「下回不許你再這樣,聽見了嗎?無論上哪兒,你都要知會我一聲,絕對不能再獨自離開崑崙。」

  「知道了,敏兒全聽宸秋哥哥的話。」嘻,宸秋哥哥只花了不到半個月的工夫便趕至京師,可見他必定是急煞了。

  「走,我們回去。」他從頭到尾不曾瞄過呆立的故人,攬著心繫的人兒,轉身欲離開。

  「我的紙鳶……」

  陰晦的雙眼掃過沾染了茶漬的紙鳶,探手拿起鳶尾垂曳的綵帶,冷不防插出一隻皓手,壓上鳶首,形同拉鋸,濕了半身的紙鳶差點碎屍萬段。

  人潮川流不息的茶樓,聲浪有雅有俗,他們這一桌卻是無聲勝有聲,驚濤拍岸般暗潮洶湧。

  尹宸秋沉頷不語,任由嬉鬧笑聲淹過長年修斂而貪靜的耳朵,心若止水。

  如今的他,不在乎世俗目光,更不在意曾經執著過的人會是如何看待他,他千瘡百孔的心已不再困囿、不再迷惘,也不需要再等待,因為他等的人一直在身後,始終沒走。

  「如果不急,喝杯茶再走吧!」沉默良久,辛芙兒縮回壓在鳶喙上的手,淡淡的開口。

  「我不渴。」他拎起紙鳶,拉起握得太緊的柔荑,斷然拒絕。

  「至少……說句話再走,師兄。」

  孤峭的背影霍然一震,始終沒有回首。事到如今,徹底決裂的兩人還有什麼話好說?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因果……他記得很牢,也終於明白箇中滋味。

  小巧的皓手掙脫他的鉗制,一溜煙回到方纔的座位,將陶壺扶正,順道讓店小二重新送上香茗。

  「敏兒,你這是做什麼?」尹宸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沉下臉色,佇立不動。

  雙手扶腮的秀顏露出燦笑,指著斟好的三杯熱茶,「我渴了嘛!我們喝完這杯茶再走,好不好?」

  鐵青的臉龐持續僵冷,拎著紙鳶的大掌彆扭的握緊,有那麼一剎那,辛芙兒以為他會丟下敏兒,自個兒離開,沒想到……

  她驚異的瞠目結舌,那個性格丕變、冷熱無常的師兄,居然捺著烈性不發作,隨同紙鳶一塊入座,敏兒扁起小嘴,執高衣袂擦拭濕透的紙鳶,他瞧見後,不慍不火,拉起袖口幫她抹乾紙鳶上的茶漬。

  不能言說的溫柔流露在內斂的眼神,以及看似不耐煩的舉止中,他偶爾凝覷身畔嬌顏的目光柔軟且隱含笑意,彷彿眼中人是他唯一的至寶,千萬呵護。

  師兄,你終於醒了。

  尹宸秋抬起頭,對上辛芙兒泛紅的眼眶,無動於衷。「你想說什麼?」

  「上回的事……」她欲提起兩人為搶辜靈譽的靈魄之戰。

  「我不會再對他下手,你大可放心。」他漠然的打斷她的話,立下承諾。「從今以後,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我,除了崑崙,我哪裡也不會去。」

  世事無常,從前他許下的是一定會歸來的諾言,而今依然許諾,卻是無掛無礙的決心離開,立誓不歸。

  辛芙兒黯然掩睫,「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必這樣說……」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也不想懂,只想讓你知道,我不可能再變成你心目中的那個尹宸秋,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時候的我,因為無止盡的等待是會把人逼瘋的折磨,我嘗過,所以徹底的瘋過,如今我終於從這場自我束縛的夢魘中掙脫。」

  敏兒垂細螓首,怔愣的望著合掌輕握的茶碗,幾顆淚珠滴入黃澄澄的熱茶中,泛起漣漪,倒映著她為他感到心疼難遏的悲傷。

  「因是我種下的,果卻是由我們兩個一同承擔。」尹宸秋釋然的坦率惹哭了兩名先後在他心中烙印命運痕跡的女子,抑制在心魂最深處的痛苦經由一句句剖心的自訴舒放。「所謂的緣分,應該就是這樣吧!我們注定不可能相守到最後,因為我們羈絆不夠深、不夠濃,因為我們只是靠著幾句承諾、相互信任的師兄妹,因為我曾經被太美好的過往記憶絆倒在原地無法繼續向前,而緣分早在我們分離的那一刻便消逝。」唯有將潰爛的傷口徹底割除,才算是真正的解脫。

  「師兄……」辛芙兒雙眶泛紅,略帶哽咽。

  他搖了搖頭,「你錯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師兄,我是來自崑崙太虛殿,繼承黑茅道術的尹宸秋,注定與白茅道誓不兩立的尹宸秋。」

  「不是的,這不是宸秋哥哥的真心話……」敏兒哭著撲進早有預感她會有此莽撞舉止的胸懷,胡亂的扯弄墨黑道袍,「你明明不是這樣想的,你想念小師妹,不是嗎?因為她的討厭而難受,不是嗎?對宸秋哥哥而言,小師妹就像是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不是嗎?」

  「你走吧!」辛芙兒倔強的撇開隱忍著悲傷的秀顏,憋著眼淚不肯掉。有些人、有些事,變了便是一去不返,他早已踏上了注定不能回頭的路,回不來了。

  縱使回來,也不再是從前,徒留惘然。

  「敏兒,你以為我對小師妹仍然存有留戀,是不是?你以為我的心依然停留在這裡,是不是?你錯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難受……」

  「現在能令我難受的人,只有你一個。」

  心手相系的一對比肩背影穿梭過雜沓的客潮,拎在大掌裡的斑斕紙鳶飄動彩尾,交錯紛飛,喧鬧聲裡依稀仍可聽見鋼鐵般堅毅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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