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露出無奈的苦笑,繼續敘述道:「預言終於成真,糜爛不知收斂的獨角獸再度觸怒了天神,一場突來的瘟疫幾乎將凡沙諾亞徹底滅絕,所有瘋狂追逐美麗少年的少女們全數染病而死,除了一位盲眼少女。」
「因為她看不到美麗的表象,所以逃過一劫?」
皮耶搖頭否定她的臆測。「不,她之所以能夠存活,是因為她才是真正用心愛著獨角獸的唯一一個人。沒有心的獨角獸無法感受盲眼少女真誠的愛,他以為這是天神的玩笑,要讓貪圖美麗又過度自負的他愛上一個有缺陷的人類,所以他百般抗拒,甚至傷害盲眼少女,直到他的人身術法被天神派遣的天使解除,重新變回一隻獨角獸之後,才恍然大悟……」
悲傷的結尾震醒了聆聽入迷的菲菲,她激切的追問:「他悟透了什麼?」
皮耶聳了聳肩,指著圖上的神秘聖獸笑道:「這正是這個傳說的重點所在,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只獨角獸究竟悟透了什麼。天神降罪,獨角獸成了身帶詛咒的惡獸,被人類唾棄,亦無法回歸天界,最後遭驅逐至一座荒蕪的墓園,獨自寂寞的死去,據說是盲眼少女親手將它埋葬。」
「怎麼會是這樣……」無形的撕裂痛楚自胸口傳來,菲菲幽幽的垂下長睫,難以置信地不斷搖頭,彷彿透過這種消極的抵抗便能改寫一場悲劇。
「傻瓜,我不是說了嗎?民歌的出現往往是反映當時的社會狀況,這首童謠藉由這個傳說隱藏了真實的意涵。獨角獸追逐著自我的美麗倒影,是一種追求崇高理想的藝術象徵,無所不能的天神代表著凡人不能與之抗衡的殘酷現實,至於盲眼少女可能是一種孤高境界的化身……菲菲,你還好嗎?」
一陣冰涼滑過臉頰,溫熱的淚水,像一場來不及防範便已倉皇降下的驟雨,她愣愣地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目光呆滯。
夢碎時可有聲響?心裂時可有痕跡?窮其一生都在追逐幻影的獨角獸,最終能夠得到他渴望的愛情嗎?
是不是必須心碎過,痛苦過,才能面對這些爾虞我詐的鬥爭?
是不是必須將內心最後的美好都徹底摧毀,才能漠然地面對這種荒涼?
那麼,是否夏爾也曾遭受過如同火焚的背叛之苦,所以他才徹底顛覆愛情的價值觀,在雙腳深涉爛泥時,卻又置身事外般冷眼旁觀,盡情嘲諷、玩弄那些追逐泡沫般美麗幻影的膚淺人們?是這樣的嗎?
早在更久之前,他便已經看透了虛實交錯、美醜交融的浮世春夢。
我們都是一頭尋從本能而活的獸,卻在每次受創傷癒來回反覆之間,一步步被狹隘的世俗集體價值馴服。
夏爾曾經如是說道。當時,她迷迷糊糊,始終聽不明白;現在,她懵懵懂懂,恍然大悟……
第5章(1)
閉上疲倦的雙眼,每當渾沌的黑暗來襲,冷漠的抗體便寸寸瓦解,層層封鎖的回憶之門,總在意識鬆懈時悄然開啟,昔日的夢魘便乘機惡意入侵……
「從今以後我就是小爾的姊姊,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無論將來還有多少磨難,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知道嗎?」
記憶裡的楚寧,猶是披垂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她那婀娜纖細的身段,以及堅毅聰敏的形象,給了深陷孤寂的他一種母親般的溫暖。
「小爾,你不能老是不說話呀。」
「小爾,姊姊一定會守護著你直到最後,一定。」
「小爾,你不把心裡的痛苦說出來,沒有人會知道呀。」
「小爾……你要站在這裡等我,絕對不能亂跑,知道嗎?」
終究,楚寧還是放開了他的手,逐漸從剝蝕的記憶裡黯淡地退場。
回憶衝垮了他努力高築的心牆,纏綿歡愉過後的絲緞寢被上,伏臥淺眠的瘦長身影隨著沉淪的意識開始緊繃抽搐。
黑暗裡,不見一絲曙光,唯有孤獨穿梭來去。
夏爾彷彿又看見一道瘦弱且早熟的落寞身影踽踽獨行,漂亮的男孩忍住滿腔憤懣,穿過花卉展覽場,獨自面對遭受惡意遺棄的詛咒,竭盡一切漠視傳自胸口的撕裂聲響,佯裝毫不在乎……
其實,沒能哭出來的嚎啕,至今依然儲放在記憶的黑盒子裡。
其實,沒能喊出聲的懦弱,並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化半分。
隱藏在體內的那個男孩仍未死去,只是蟄伏在暗處窺伺著,隨時準備侵襲他的意識。
忽地,一盞燈驅逐了深沉的黑夜,孤獨的男孩逐漸蛻變成美麗的少年,他佇立在黑暗的盡頭,迷失了方向,掩下濃密的雙睫,眺望著腳下的斷崖,似乎猶豫著該不該縱身躍下。
「別走。」突如其來,柔軟且溫暖的雪白小手圈住他握得泛白的腕骨。
少年驚異地回首,瀕臨絕望的目光,迎上一雙含笑的大眼,那像是黑夜裡的璀璨星辰,指引著他迷途知返。
「夏爾,我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不放。」女孩如是承諾。
他恍然回神,這才驚覺,原來少年之所以守在黑暗盡頭,並非為了徹底的自我放逐,而是渴望著誰來救贖……
「夏爾?」
軟枕上的俊美臉龐茫然睜開湛藍的雙眸,深邃且迷惘,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之後,才望向發聲者。
氣質雍容的女人正優雅的著裝,垂頸戴上珍珠耳飾之際,連番俯身啄吻少年的鬢角,以及他僵冷的美麗五官。
夏爾冷淡地撇開頭。知悉他有強烈起床氣的高雅女人不敢再打擾,加快了整裝的速度,順道將散落一地的男裝拾起,掛在乳白色的花蕾狀衣架上。
「抱歉,把你吵醒了?」女人側坐在床沿,流露出與她的年紀不符的渴慕崇拜。「我看你似乎作了惡夢,所以才出聲喊你,不要介意。」
「回去吧。」夏爾構過放在床單上的扁平煙包,接過女人遞來的金色打火機,慵懶地點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