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少說。」寧獨齋刀子抵得更緊。「我的話你允是不允?」
「允允允,大爺您說的字字句句,小的全都謹記在心——」
「滾出去!」
寧獨齋手一鬆,放黑臣虎離開。
黑臣虎一脫困,連頭也不敢抬起,一群人就這樣灰頭土臉竄了出去。
「這位大爺,真是不知該怎麼謝謝您,」掌櫃拉著跑堂過來道謝。「您的見義勇為,真是幫了我們好大的忙——」
寧獨齋轉轉手腕,不著痕跡地將短刀收進懷裡。「他們常這樣?」
「是啊。」掌櫃恭敬答話。「自我們前當家走後,黑臣虎那幫人動不動就上門鬧事。開頭塞些銀兩就可以打發他們,怎知道他們越來越得寸進尺——」
「所以我才告訴你們,不能給銀兩。」時勉之妹,也是現今時家酒鋪當家——時恬兒,在跑堂陪同下趕了過來。
黑臣虎他們來鬧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可掌櫃卻遲遲沒告訴時恬兒。是接連幾天帳目上說不過去,時恬兒找來掌櫃細問才知道詳情。
她當然明白掌櫃是一番好心,才會自作主張拿錢給黑臣虎,想說息事寧人、小事化無——可就是這樣,才教黑臣虎那幫人食髓知味,越來越得寸進尺。
打昨兒起她下了命令,以後黑臣虎來了,一定要派人到酒窖通知她。
怎知今天晚了一步,她才剛到,黑臣虎那幫人已經被趕走了。
寧獨齋聞聲轉頭,一望見模樣甜俏的時恬兒,就算再討厭女人的他,眸子還是驚艷地亮起。
因哥哥喪期還未過百日,時恬兒只穿著素簡的短襦,下著褶襉細密的月華裙,每踏一步,裙擺就像湖水似地款款生波;一頭黑髮僅用兩枝木簪綰住——就算這樣,仍舊掩不住她出眾的儀表與身姿。
他目光順著她纖細的腰肢一路往上望,掃過她豐滿鼓起的胸脯、雪白的喉嚨和細緻的尖下顎,最後,直直對上她雙眼。
本來對時恬兒已無印象的他,因為她的眼神,回憶慢慢湧了上來——她就是當年那個紮著雙辮、老蹲在窖裡看前看後的小身影。
時勉和時恬兒這對兄妹年紀相差頗大,足有十四歲。而他,又大了她七歲。他還記得當年時大哥曾在他面前誇耀,說自家妹妹可是難得一見的小曲兒。當時他聽不懂,時大哥還特別幫他解說。
「曲是釀醪的酒引子,缺了它,酒就釀不成了。我這個妹妹,別看她小小年紀,她懂得酒可多了!從小窖裡買了什麼新酒,一定有她的分,幾年下來,你知道怎麼樣?凡她喝過的酒,一小口就好,再久她也給你記著那味道!」
人說女大十八變——他眸子掃過她秀朗眉尖與粉紅唇瓣,真是一點也沒說錯。此刻的她,早已不是當年十一、二歲的稚氣娃娃,尤其那雙眼……他望進她明亮又溫暖的眸子,就是這雙眼睛讓他印象深刻。
她總是這樣定定地看人,像會把人看透般的沈穩眼眸,實在教人難以想像,她不過是個十八歲小姑娘。
望著寧獨齋黑得驚人的眸子,時恬兒突然認出他是誰。「您是——四爺?!」
寧獨齋有些驚訝,六年未見,她竟一眼就認出他來。「想不到時小姐還記得我。」他躬身一揖。「我是寧獨齋。」
「瞧瞧我這雙眼,」一旁的掌櫃驚呼。「竟然認不出您是四爺!真是真是,四爺您大駕光臨,小的們怠慢了——」
望著虎目濃眉,長得黝黑狂野的寧獨齋,時恬兒心跳快得有些不像話。她飛快掃過他全身,發覺他跟六年前差距不大,只是變得更壯。縱使隔著衣裳,依舊能瞧出他寬闊的胸膛與結實的臂膀。挺立在墨黑濃眉下的,是一管刀削般的鼻樑。厚薄適中的唇瓣總是深思地緊抿著。
打從十二歲第一次見他,她心裡就想著,傳說中能勾人心魂,教人神魂顛倒的酒神,肯定跟他長得一模樣。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提醒自己收斂心神,垂眼輕輕一福。「哥哥生前時常提起您,他總說您是他難得一遇的知己。」
第1章(2)
「時大哥的事,我要是早些知道就好了。」寧獨齋輕輕歎氣,目光突然落到左側牆上。「酒牌全拿下來了?」
時恬兒點點頭。早先牆上,一直掛著十餘張酒牌,如今全空了。
「縣衙大人下令,事情未查明之前,不准我們開窖賣酒。我跟官府爭了好幾次,就是說不通,現下鋪子只能靠賣飯菜勉強撐持——啊,」她突然想到。「我太失禮了。四爺一路趕來,我卻只顧著說些喪氣話。掌櫃,快備桌好菜,送到後頭敞廳。」
「是是,」掌櫃躬身行禮。「小的馬上準備。」
她朝屏風後邊一指。「四爺,這兒走。」
寧獨齋跟在時恬兒身後,一邊懷念地瞧望左右,他對此處印象頗深,時家酒鋪傳到時勉、時恬兒手上,已是第五代。百年相傳的屋宅,想也知道擱了多少雅致古樸的好東西。
屏風之後,是時家人起居休息的住所。釀酒儲酒的酒窖在鋪子旁邊,穿過一條窄巷就是。
時恬兒推開敞廳大門,一旁傭僕已沏好香茶。她親自將茶盅端上。「四爺,請。」
「謝謝。」寧獨齋端起茶盅,一邊啜著,一邊思忖時家的狀況。
粗估鋪子加酒窖,少說也六十餘口,這擔子,對一個十八歲姑娘來說,太沉了,她擔不起的。
直到寧獨齋放下茶碗,時恬兒才又開口。「四爺先前托信差帶回來的訊兒,恬兒聽到了。容恬兒冒昧請問——四爺您有什麼主意?」
「很簡單。」寧獨齋看著她說話。「直接上官府,要官府大人三天內給我個交代。」
時恬兒瞠直了雙眼。「這——行得通?」
寧獨齋的表情,像是聽見什麼玩笑話似。「在你,或許不行。但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麼人,世上有幾個官府大人敢不賣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