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窮盡一輩子也只能把店開到縣城,有了她的圖紙,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全國各地都掛上「金曜風華」的匾額?
他太激動了,雖然知道這是談判桌上的大忌,卻仍壓抑不住興奮。
「我可以每月給老爺子兩張圖紙,老爺子只要把賣出去的飾品予我兩成利便可。」
她伸出兩根指頭。
賣得多,他賺得多,她也一樣。
「兩張圖太少!怎麼夠賣?」
「兩張圖是少了點,但所謂物稀為貴,稀少才有價值,有價值的東西才能細水長流。」
曹老爺不得不認同魚小閒的說法,「兩成利老夫可以答應你,但是丫頭,你也要答應老夫,你的圖紙只能賣給我。」他可不想見到一物兩賣的事情發生。
「老爺子是言而有信的人,我雖是女子,也還知道信義是什麼。」
對於魚小閒這棵搖錢樹,曹老爺很難得大方了一回。
於是,她揣著熱燙燙的一千兩銀票,還有三百兩前金,和安娘子碰頭後就回家了。
魚小閒把推車放好,在門口的井裡打了水,洗手、抹臉,吁了口氣後,一手一個拎起大盆子,才進家門。
田十四郎面上覆著一本因為太過頻繁翻閱而起毛邊的雜記,悠閒的坐在魚小閒給他新做的搖椅上。
原先那把椅子實在太破爛,每次見他高大的身軀坐上去總有種搖搖欲墜感,她瞧不過眼,每天刨一點木料、磨光幾個角慢慢做了出來,之後劈了一條條的籐片,編織成柔軟的椅面,又將買來的一塊細棉布剪成兩塊,用她拙劣的女紅縫了三個邊,塞進厚厚的野棉花,最後束口,就成了坐起來舒適的棉墊。
第七章 又見老先生(2)
十四郎顯然很喜歡這把搖椅,有時夜晚會搬到院子瞧著她那幾畦菜地的綠嫩芽和天上的月光,乘涼又順便閉目養神,白天就像這樣,坐在搖椅上看他不曉得從哪兒來的書冊。
「唔,你回來了。」聽見聲響,他掀開臉龐上的書,姿態優雅的起身。
「回來了。」有時魚小閒會有種錯覺,她的丈夫不像人倒像是只豹,無意間的任何動作都帶著一股子尊貴的氣勢。
她前世在一些金字塔頂端的上流社會精英身上見過這樣的氣度,但無論怎麼比較,那些人就是沒有十四郎的渾然天成。
她不是沒有去想過他的出身,他有家人吧,應該有父母兄弟姊妹……吧?
她曾問過,可他什麼都沒說。
是不想說、不能說,還是不願意和她說?
田十四盯著魚小閒,她像花瓣一樣乾淨的臉頰上有些許紅暈,飽滿的唇微揚,向來寧定的表情帶著少見的歡喜。
他從來沒看過她這樣高興過,那歡喜太過明顯,就好像希望能向所有人宣告她的歡欣喜悅和快樂那樣。
她這年紀該有的青春稚嫩,第一次在她身上薄如蟬翼的綻放,令他有些挪不開眼,不希望那麼快不見。
「遇到什麼好事?」他將她手上的盆子放到角落。
「這麼明顯嗎?」她捧著臉,眼裡都是不該在白天出現的星星。
「有點。」他為什麼會別不開眼?
她招手要他過來,喜孜孜的從藏在裡衣的藍布玉蘭花荷包拿出幾張薄紙。「你瞧!」
那是一張張五十兩的銀票,共有二十六張。
田十四看見這麼多錢沒有太多喜色,瞳眸連收縮一下也沒,「你哪來這些錢?」
「曹老爺給的。」
「嗯?」他略微提高了音調,表示疑惑。
魚小閒嘰哩呱啦把之前如何碰到曹老爺,到他想買下她那些木簪子打成金飾販賣的事情說了一遍。
「金曜風華是嗎?」
她傻傻的點頭稱是。
「你沒有把銀子存到錢莊去?」
「唔,因為這錢我有用處。」
「說說看。」
「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把後面的那座山買下來?」她知道山地便宜,但買一座山準確的數字要多少,她心裡一點底也沒有。
「因為你要做漆器,需要漆樹是嗎?」
她總是上山割取漆樹的汁液,一開始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後來見她把漆逐層塗抹,塗一層,晾乾後再塗一層,因天氣而異,多則兩層,少則一層,然後以刀代筆,按照畫稿,雕出想要的山水、花卉、人物等圖樣,過程十分複雜,要經過十幾道工序,因此,要完成一件作品,少則半年,多則數年。
漆雕是宮廷工藝,造辦處有時也會呈上造價昂貴的漆雕作品,除了官辦漆雕生產,民間漆雕少之又少,要說她出身漆雕世家,那些漆雕名手都是世代相傳,當初她那家庭怎麼看也不像……
其實他又何必去猜,她身上奇異的事情還少嗎?
那些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他瞄了眼身後的搖椅,床下蓋著細麻布的豆芽,還有她隨身帶來帶去的小椅子,耳裡響起她某天睡前曾經囈語嘟囔過,「我不喜歡做生意,我喜歡漆器。」
不喜歡,卻為了餬口不得不嗎?
他從來不為任何女人心動,即便毒已解,卻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前方不曾聽聞戰事再起,便沒打算離開,他是貪戀這小山村純樸的人情……不,那些人關他什麼事!
是他喜歡上這女人,喜歡和她一起吃飯、生活,每天看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過尋常夫妻的瑣碎日子,喜歡她有時出其不意的念頭,喜歡她的獨立自主……但是,還沒有到非要她不可的地步。
是的,他冷情也冷血,他的世界裡女人一直不是必要的東西,她雖令他改觀,可聰慧的女子太多,只要他想要不會沒有,然而他卻一直留在這裡,這到底算什麼?
不由自主的為別人而改變,為別人而心動,看著她每天在身邊轉來轉去,不曾厭倦。一場大劫令他隱姓埋名當起凡夫俗子,如果可以,他想這麼平凡下去,只要和她在一起。
當時他不禁追問,「為什麼是漆器?那東西好看歸好看,可做起來麻煩得很。」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能如此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