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忍不住想,這府裡的下人無人懂樂器,就連她那個孫子亦是對樂器不通,這一大清早的,是誰在吹奏笛子?
忖著,她喚來丫鬟替她梳發整裝。
這一早的雜活,饒是她的丫鬟動作再利落也得要費上幾刻鐘,而這其間,笛聲始終不斷。
但當她離開寢房,剛踏上長廊,便見廊外的石亭裡,她的孫子和那我見猶憐的孫媳就坐在那,而笛聲竟是……
「就說姥姥一定會被笛聲給吸引。」范姜魁牽著妻子,勾笑地走向祖母。
「……她是陸九淵的學生?」范姜老太君直睇著文執秀,問向孫子。
「姥姥好耳力,這也表示執秀吹得很好,是不?」范姜魁輕握著妻子的冰涼的手。「姥姥,你要是喜歡的話,我讓執秀天天為你吹上一曲。」
他知道,執秀嫁入范姜府,問題多如牛毛,但擒賊先擒王,只要討得姥姥的歡心,一切就妥當了。
「這……」范姜老太君有些猶豫。
在所有的樂器裡,她最偏愛的就是竹笛,只因那聲音清脆,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可以忘卻煩憂,但……
她瞇眼,瞧文執秀羞澀勾笑,摸樣極為討喜,但一想到那是仇家千金,她就感到份外嘲諷。
「姥姥,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天天為姥姥奏上一曲,可好?」文執秀討好地道。
她這麼做,自然是希望兩家可以盡釋前嫌,但一方面也是替相公著想,她不希望他夾在她和姥姥之間為難。
范姜老太君沒應諾什麼,只是淡聲道:「先奉茶吧。」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得面對這般掙扎為難的局面,不想待這個文家的丫頭好,可是心底又軟著,說不出狠話。
來到北院的偏廳,文執秀雙手捧著茶,朝范姜老太君笑得極靦腆。
「姥姥,喝茶。」
「……」范姜老太君不語,直拿一雙眼看著她。
文執秀面色不安地看著她,始終不敢縮回手。
「姥姥,喝茶。」范姜魁走到她耳邊低喚著。「要是生我的氣,也犯不著發洩在執秀身上。」
「你了得,昨兒個還真是一整天都沒出門。」范姜老太君沒好氣地接過茶。
正為這件事惱著,可人家都特地為她吹奏了幾刻鐘的竹笛,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讓她很難發脾氣。
文執秀見狀,鬆了口氣,淺抹笑意,她注意到范姜老太君接過茶,另一手則不斷地摩挲著膝蓋。
「要是真有什麼處理不來的大事,早有人來找我了。」范姜魁替祖母揉著肩頭。
「等到有人來找,那就是麻煩了。」她板起臉瞪他。
「要真有麻煩,不管我在不在場,一樣都有麻煩。」
「你這小子,我說一句你就非得要頂一句不可?」
「我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信得過那幾個掌櫃的能力,當年姥姥又怎麼放心那麼快就把范姜家的產業都交給我打理?」他勾著笑,壓根沒將她的怒火看在眼裡。
「你呀……」范姜老太君惱極,偏偏又拿孫子沒轍,正想再念他什麼,卻突地發覺膝上有人輕捏著,斂眼探去,竟是文執秀在替她揉著膝蓋。「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丫頭真是古怪,替她揉著腳,為何雙眼卻直朝他倆瞧?想聽他們對話,也犯不著瞧得這麼專注吧。
「姥姥,這兒個穴道,輕捏這裡會舒服一些。」她輕輕地朝膝蓋邊的穴道壓著,再問:「這樣疼嗎?」
范姜老太君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明明就是可恨的文家後代,可她的性子瞧來又是極為溫婉討喜,明知道她厭惡她,還是努力討好著她……要是她再不睬人,豈不是成了不知好歹的老太婆了。
「姥姥,執秀真是個好姑娘,放下成見,用心看待她,好不?」范姜魁勸著,讚許地看著妻子。
他就愛她這性子,心細如髮又貼心。
范姜老太君不語,外頭突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禁抬眼望去,瞥見自家總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爺兒,不好了!」姚望喊著。
「天塌下來了?」范姜魁沒好氣地哼了聲。
「鑄鐵場的管事說,運鐵砂入京的船在絮陽縣翻了。」
范姜魁聞言,神色微動。「周管事在哪?」
「來的不是周管事,而是鑄鐵場的執官。」
文執秀來回看著兩人,見丈夫還站在原地,不禁催促。「你不趕緊去瞧瞧嗎?」她對范姜家的生意不瞭解,但船都翻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待會要帶你歸寧。」
「不用了,晚個幾天回去無妨的,大哥那邊我會要靜寧去告知一聲。」
「可是……」
「不用擔心。」文執秀起身催促著,拉近他,低聲道:「不要真讓我拖累你。」
「什麼拖累,我現在就去。」輕撫著她微溫的頰,他隨即離去。
文執秀瞅著他的背影半晌,回頭想再替老太君安壓膝蓋的穴道,卻見她已站起身,淡聲道:「回去歇息吧。」
「……是。」文執秀揚起笑,轉過身時,笑意卻微微垮下。
她知道自己並不討人喜歡,也知道嫁進范姜家問題多多,但是……親眼發現自己被嫌惡,還是覺得很不好受。
「小姐。」靜寧走到她面前輕喚著。
文執秀抬眼,笑瞇水眸。「沒事。」她打起精神,不許自己氣餒。「靜寧,待會你回文府跟大哥說一聲吧。」
「可是……」
「沒有可是。」她不容置喙道:「才一會工夫,我能出什麼事?」
第6章(1)
靜寧送她回東院後才離去。文執秀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坐下沒多久又起身走出房間,卻找不到半個人可以詢問廚房在哪。
於是,她就著猜測,依一般宅院設置廚房的方位去探索,走了兩條小徑,還沒找到廚房,心臟倒是開始絞痛起來。
痛楚狠狠地竄動,疼得她頓時不能動,秀眉緊攢著,冷汗瞬間佈滿光潔的額。
她屏住呼吸,等待痛楚慢慢退去,放眼沒有地方可以歇息,她乾脆蹲下。
瞇起眼看向前方,陌生的院落小徑,她突生一股無力感,隨即又拂去,不允許自己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