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兩相同聲,四眼對看。
「爸!」湯捨叫出。「你怎麼在這裡?」
湯萊驚訝挑眉,退離電梯,兒子跟了出來。
「你不是在哪個鳥不生蛋的孤島寫文章?」湯捨說,他的父親現在是旅行作家,這也是湯萊多重身份最具明顯指標的一個職稱。
湯萊長指點點額際,思吟地說:「你呢?你啊這裡做什麼?和情人幽會度假?」
「我來工作。」湯捨回答得理直氣壯。「旅店老闆找我幫他重整這整幢建物,還要設計他姐姐的花店——」
「喔?」湯萊雙手環胸,看著兒子。「旅店老闆的姐姐是個美女吧?」
「已婚婦女!」湯捨強調,慍怒了。「我現在的生活就只有工作,我未來二十年的生活還是只有工作,我要一直付錢給那個我見不到的妻子和女兒——」
「是前妻。」湯萊提醒兒子。
湯捨不說話了,沉著臉,表情難看。
湯萊指指中庭花園,示意湯捨和他一起走近。湯舍下意識跟著父親,像個乖兒子。踏下廊廳時,湯捨聽見海浪聲穿過花園傳來,不過,一陣女孩的清朗笑聲更近,比海浪近,他放眼循去。
就在流線的碎步道上,一個穿焦糖色燈籠褲、桃紅T恤的女孩不知看到花叢裡什麼趣事,格格笑個不停。
「你母親還在樓上餐廳,我正要上去催她,你看著辦。」湯萊聲線壓得低低的,在兒子耳邊沉語。
湯捨若有似無地點頭,眼睛離不開女孩,雙腳邁了過去。
湯愛翔覺得花葉上的瓢蟲好有趣,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幹麼?她輕輕用手指一碰,它居然翻到像烏龜!
「呵呵呵呵……」
「愛翔——」一個叫聲在她正開心的此刻,打擾了她。
湯愛翔分神轉頭,眼睛一望。湯捨加快了步伐,來到女兒面前。
「愛翔!」他幾乎要哭了,好似尋女萬里的癡父。
湯愛翔仰著臉,對往高大的男人,一開始沒什麼表情,後來微笑了,她嗓調波俏地發出。「爸爸,你怎麼在這裡?你在電視上看起來比較胖,在書裡看起來比較瘦——」
「現在呢?」湯捨笑了,蹲低身軀,與女兒平視。
湯愛翔拍拍他豐厚的頭髮,說:「現在剛剛好。」
「剛剛好,不胖也不瘦?」湯捨笑著說,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兒。她很漂亮,越來越像母親,眼神靈動,活潑聰明。
「奶奶看到你在這裡一定會很生氣,她說你不能見我,這是法律規定——」
「媽咪呢?」湯捨打斷女兒嬌甜的聲音。「你媽咪看到爸爸在這裡會不會很生氣?」
湯愛翔沉了一下,垂眸像在看自己的鞋子,鞋尖打拍子似地點兩次,才又看著父親,說:「媽咪沒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媽咪你偷偷來見我。」
「沒來——」真只是夢……湯捨悵然若失,卻仍有一半滿足安慰,視線聚回女兒臉上,他又問:「愛翔,你和你媽咪不住尤里西斯街,你們搬家了嗎?」
湯愛翔歪頭一愣。「媽咪回去住了啊。」她說:「媽咪被偉特大舅公叫去祭家海島工作,我就去那邊念白家學苑,媽咪現在調回蘋果花嶼,我換來這邊念寄宿學校——」
「你要在這邊念寄宿學校?」湯捨吃驚地問。「你一個人?」畢竟女兒在他看來還太小。永遠嫩生生,需要呵護。
湯愛翔倒是一副胸有成竹。「嗯,我告訴你喔,爸爸——」頓住語氣,她又看鞋,點了點腳尖,抬眸睨父親。「這種事不可以讓你知道,但我偷偷告訴你,我要念奶奶的學校,我們學校都是女生,可是他們讓女生划船、騎馬,還有射箭和攀巖喔!我喜歡帆船,我昨天出海了,自己駕小帆船呢!奶奶說我大一點,要換大船給我,我最喜歡帆船了!」說到最後,臉龐一片輝燦,是真的開心至極。
湯捨神色韋柔,不再那麼擔憂。「愛翔,你喜歡帆船啊?比喜歡爸爸還喜歡嗎?」
「比喜歡爸爸還喜歡。」湯愛翔直言。
湯捨一臉受傷,苦笑。「比喜歡爸爸還喜歡啊……」
「你別難過嘛。」湯愛翔拍拍父親的肩膀,補道:「媽咪喜歡你就好了呀!」
湯捨眸光一亮。「你媽咪跟你說喜歡爸爸?」
湯愛翔搖頭。湯捨臉又垮下。小女兒逗要父親似地接著道:「生氣又不是討厭。媽咪也沒說過討厭你呀,她讓我看你上電視,可是,爸爸,你如果是講帆船的故事,我一定會喜歡,城堡真的很無聊,我不想要那一套,你還說「我的小公主愛翔」,害我好丟臉,我在白家學苑的同學都笑我……」
所以,不是妻子把他的作品退還!
湯捨彎咧唇角,俊顏笑開 。「對不起,愛翔,爸爸不知道你不喜歡——」
湯愛翔一聽,怕父親又受傷,於是說:「爸爸,你的嗓音不要放在機器裡,比較好聽。」
湯捨頷首。「謝謝。」最後一問:「愛翔,你呢?你看見爸爸在這裡,會不會像奶奶或媽咪那樣生氣?」
湯愛翔眼波一溜,說:「你剛剛打擾到我愉快的自然觀察——」
湯捨哈哈笑,起身,牽起女兒的雙手。「愛翔,你長大了,轉一圈讓爸爸看仔細。」勾提女兒的指尖,讓女兒像跳舞地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笑聲被海浪淹沒。
湯捨以為自己是喜悅地回到蘋果花嶼。他完成加汀島的任務,一歸返,便直奔尤里西斯街,雖已是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但他欲將那日美夢實現。他要擁抱妻子,和她做愛,她是他永遠難捨的yu/望。
他飛車到了那幢有美麗花園的雙層樓房前,一下子駕駛座,屋門裡走出他思念的人兒,她行過花園,挺著微凸的肚子,看見了他。他們都僵住了,隔著白柵,相視。
她提高公事包,掩著肚子,彷彿不想讓他看見。
他心一震,像人說的刀割。「你再婚了?」割破心頭,聲音就自那淌血的縫冒出來。難怪女兒說她沒去,她再婚,自有生活要過。他頭一回,沒說第二句話,上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