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驥不禁怔了怔,心想這位大理寺司直分析得有理。
這樣看來「百鬼夜行」並不是一般的鬧鬼事件,而是人為的,背後肯定有個極大的陰謀正在進行。
「若真是如此,絕對不能原諒,我一定要把這個人從老鼠洞裡揪出來,請求大理寺以擾亂京城、危害百姓、居心叵測的罪名將他處死。」程瑜揮舞拳頭,口氣激昂地說道。
這麼一位正氣凜然的姑娘,還真是少見。
容子驥認識的女子幾乎都把心思擺在嫁人上頭,對其他的事毫不關心,只有眼前的姑娘膽敢一個人跑來抓鬼,這可是連男人都不敢做的事。
「嚇到你了是不是?」見他不說話,程瑜以為他是害怕了,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膽子還真小。「那我就不說了,快走吧!」
兩人一路走著,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說不定它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才不肯去地府報到,更別說投胎了。」就像朱將軍和李副將,特地找上他這個容家子孫,只因為承襲了爵位,就想殺了自己報仇,只不過事情的演變出乎意料之外。
程瑜哼了哼。「不甘心又如何?聽說大梁皇帝根本不是好東西,只顧自己享樂,無視民間疾苦,還讓太監干政,搞得民不聊生,百姓何其無辜,為何非得順從那種昏君,甚至為他賣命?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一定很高興有人起兵造反,否則哪有今天的好日子過。」
「姑娘所言極是。」容子驥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看來這位大理寺司直為人頗為耿直正派,才能教出這麼個是非分明的女兒。
程瑜歎了口氣。「它們又要報什麼仇呢?大梁皇帝都不曉得投了幾次胎,它們卻落得成為孤魂野鬼的下場,這根本就是愚忠、死腦筋,難道不覺得可悲?還是快把前世的事忘了,重新投胎做人。」
「因為它們的執念太深了。」若能想得開,就不會成了鬼。
「你說什麼?」程瑜只隱約看到他嘴巴似乎在動。
容子驥拱手深深一揖,一派謙謙君子狀。「我是說今晚幸好遇上姑娘,才能平安返家,這份恩情必定回報。」
「只是舉手之勞,不算什麼。」她口氣豪爽,並不把這種小事放在眼裡,不過還是好言相勸。「以後最好帶個隨從在身邊,免得真遇上壞人,雖然公子是個男的,不過生得這麼好看,還是很危險,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好心,說不定真的會劫色。」
「是,我記住了。」容子驥嘴角微微抽搐著,心想這位姑娘還真是直言快語,不懂得修飾。
程瑜送他到容府位在南邊的角門,見容子驥往門上敲了兩下,也沒有馬上轉身離去。「我看公子進去再走好了。」
他揖身答謝。「不敢再煩勞姑娘,送到這兒就夠了。」
「好吧,那我走了。」程瑜心想都已經到了門口,應該不會有危險,這才放心地離開。
見她走遠,已經看不到身影,容子驥才提氣翻過牆頭。
從南邊的角門進去之後,是一條甬道,漆黑的盡頭便是進入竹院的垂花門,在月色下帶著幾分陰森之氣。
「鈴兒,掌燈!」他開口召喚。
一隻燈籠由遠而近,但並不是鈴兒那個胖丫鬟提著,而是一道裊裊婷婷的美麗身影,即使在死後,還是依照生前的習慣,把自己妝點得隨時可以見客。
「怎麼會是你過來?」
琵琶提著燈籠,為他照亮黑暗。「侯爺不肯使喚妾身,妾身只好自己來。」
「我已經把你的契約給燒了,這裡又是京城,你隨時可以離開,去見心心唸唸的男人。」當初雙方便已經談好條件,只要幫自己做事一年,就帶它來京城找尋心儀的男子,如今契約完成,也該各走各的。
琵琶幽幽地歎了口氣。「可是妾身不知他住在哪兒,他也見不到妾身,就算找到了也是枉然。」
聞言,容子驥涼涼地啟唇。「在你投繯自盡之前,就應該想到了。」他並不在乎吐出口的話會不會傷它,這是屬於他的慈悲和表達關心的另類方式,只希望對方早點看透,不要再執著下去。
「……侯爺說得是。」琵琶黯然神傷地說。
容子驥淡淡地瞟她一眼。「見到又如何?那個男人說不定早已另外娶妻,根本已經忘了曾經非常迷戀過的青樓名妓,許下再多的承諾也只是過眼雲煙,日子久了便當是作了場夢。」
這番直接又殘忍的話語就像一把刀刃,狠狠地插進琵琶再也無法跳動的心臟,它只能默默垂淚。
他不會安慰人,也不可能開這個口,若它緊抓著執念不放,旁人也幫不了,於是他接過燈籠,穿過甬道,回到居住的正房。
阿舜事先在房內留了一盞燭火,容子驥原本想要寬衣就寢,突然想到什麼,輕啟唇瓣。「朱小春、李嬌嬌!」
「俺說過幾千遍,不要連名帶姓地叫俺!」朱將軍暴跳如雷地出現,不忘大聲抗議,就因為自己的名與粗獷的外表不符,像個娘兒們似的,聽來既不威風,也毫無魄力可言,偏偏又是祖父取的,阿爹和阿娘說什麼都不肯讓他改,說是筆劃好,會為自己帶來好運,將來可以做大官,害得它從小到大被同伴嘲笑,這是它生前心中最大的痛,更後悔告訴這個臭小子。
李副將半掩嘴地笑了笑。「末將倒是很喜歡自己的名……」因為上頭有六個兄長,爹娘想要女兒想瘋了,便說下一胎無論是男是女,都要叫「嬌嬌」這個名。
此話一出,朱將軍立刻吐槽回去。「你是投錯了胎,俺可沒有。」
容子驥逕自在几旁坐下,倒了杯水。「不論是人還是東西,都有個名,名就代表這個人或是這樣東西,那便成了一種咒,只要再加上生辰八字,最後簽下契約,便可以束縛對方,要對方像奴才般遵從命令,為自己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