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再度坐下來,「知曉又如何?爹,他並未告狀,因為他清楚,就算我小整了他家主子,但受益者還是他家主子。」
「可是——」
「爹啊,他家主子愛生氣,傷口一裂,白布就被血浸透,我刻意將棉布纏得厚又緊,就算裂了,湧出更多血,也不必再重扎一次,他時間多,女兒可沒有。」
她一雙美眸溫潤澄澈,說的話也不疾不徐,但傅耕民知道,她有多麼的壓抑自己的另一面,即使,他只當了她五年的父親。他搖搖頭,「好了,不談這事。今天早上,鄧風、不,該說那位爺的所有手下,都前來請爹答應一件事,甚至不惜下跪,我聽說他們也找過你,但你拒絕了。」
她啜飲一口茶,「爹,那個在這裡讓我治療了近一個月的爺,我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卻要我一個女子隨他去京城幫他治療?這豈不可笑。」
「他們說了,他們有不能說的苦衷。」
她擰眉,突然一臉認真的看著父親,「爹難道希望我跟著他們去嗎?」
他吐了一口長氣,「你知道爹在南城被稱為神醫,因而,也有身家不凡的病患從京城不遠千里來求醫,他們私下說了不少太后黨跟輔助幼帝,以相爺為首的輔國大臣們在朝廷內針鋒相對,不時傳出兩派衝突,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心驚膽顫的事。」
她頓時沉默了,她身上背負著一個大秘密,她勢必得清楚宮中局勢,但這個秘密,即使是對救了她跟淳淳一命的傅耕民都說不得,再者,她已家破人亡、勢單力薄,即使先皇在駕崩前已還她一家清白,但這個秘密逼得她無法輕易返京,只能帶著淳淳在這裡生活。
「爹行醫救人,但也清楚,一個國家要有好的皇帝,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但咱們的皇帝如今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天子,需要輔國大臣的輔佐。」
她突然明白了,「爹認為那位爺是幼帝的輔國大臣之一」
他神情嚴肅,「不是之一,而是首輔大臣,相爺梅城桓。」
「不可能,他怎麼會來到南城?!」她的心跳動紊亂,緊扣茶杯的雙手更是激動到微微顫抖,可能嗎?是他?!
梅城桓是紹熙王朝的傳奇人物,他的姑母是已逝的前皇后,表弟則是五年前在宮變中身亡的前太子。
至於他的父親前晉國公,更是製造這則傳奇的推手。
因見這個兒子聰明、早慧近妖,再加上做事只憑喜好,無是非之分,儘管行事縝密,沒讓人捉到錯處,但晉國公擔心其妄為性格惹禍,便將年僅十五的梅城桓送往軍營,希望藉此磨磨他的性情,沒想到,軍旅生活對他來說如魚得水,當小兵時便殺敵勇狠,所向披靡,一路迅速的爬升至將軍,敵方稱他為嗜血成性、殺人如魔的火閻羅。
她腦海裡仍翻轉著有關他的許多傳奇,但父親已再度開口,「伯彥跟我提點了他的身份,指他的爺,年少時隨軍觀戰,奮勇殺敵,軍功最大,而今運籌帷幄,在朝輔君側,這幾句話,爹想來想去,也只有相爺符合啊。」
倘若那個爺真的是梅城桓,也就是在那場宮變中,受創最深的太子、太子妃及太子妃母族一家外,受冤慘死最多的梅家人,他跟她可同是天涯淪落人!
一想到這,傅雨柔的心陡地湧上濃濃的歉疚。
傅耕民見女兒仍久久不語,雖知這是她的習慣,但事態嚴重,他不得不多說幾句,「雨柔,太后黨跟保皇派能形成兩股對峙勢力,全是因為相爺的存在,太后黨的人忌憚他,但相爺若是死了,朝廷動盪,絕非百姓之福啊。」
傅雨柔當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只是心思轉到宮變一事,她不得不謹慎……但再看著父親慷慨激昂到漲紅的老臉,她蹙眉,「我與爹成父女以來,頭一次看到爹這麼激動。」
他臉色一僵,尷尬一笑,「自古至今,權力就是個毒,爹是個醫者,自不願見自己的國家因兩黨爭權奪利,犧牲百姓福祉。」
「爹真是憂國憂民。」
傅耕民苦笑,他配不上憂國憂民這幾個字,他是個懦夫,先是詐死再隱姓埋名的逃到南方過日子,若非在逃命中遇上傅雨柔母女,救了她們,也謊稱自己的姓氏為傅,他也不知道一無所有的自己,可有生存的勇氣?
日光暖暖,身上各自帶著秘密的父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翌日,梅城桓就從屬下口中得知傅家父女的過往。
傅家三口在五年前才在南城落腳,他們自稱是洛北人氏,傅耕民妻早逝,只有傅雨柔這個女兒,沒想到,女兒嫁到北方不久,剛產女就逢水患,家被大水淹沒,丈夫落水,連屍首也沒找到,只好輾轉回娘家投靠,洛北又逢百年旱災,他們三人只好一路南下,在南城定居,靠著傅耕民的醫術,倒是過得知足。
呿!他們一家人的命運還真坎坷,怎麼他聽來卻半點可信度都無。
梅城桓也坐不住了,他從床榻上起身,「去外面走走吧。」
段宇看著主子身上所纏的白布條比前一日小了一大圈,他聰明的沒有多問,僅上前伺候主子穿上袍服。
梅城桓低頭看著自己,突然想笑,這是他受傷以來第一次能好好穿上衣服,昨夜傅雨柔過來下針時,主動手下留情,白布纏少了,連針也下少,也不知道是氣消了,還是有醫者的自覺,明白不該如此對待病患?
他邊想邊往外頭走去,段宇則隨侍在身邊,至於鄧風跟其他暗衛都領命去辦事。
這座宅第不小,不見精雕細琢,更見古樸,梅城桓與段宇走過一道拱門,再過一院落,可以透過雕花窗格一窺人潮不少的仁醫堂。
「來仁醫堂看病的百姓一直不少。」段宇忍不住道。
這是梅城桓受傷月餘來,第一次走出南院,第一次看到仁醫堂的全貌,病患著實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一名夥計忙著搗藥材,另一名夥計俐落的打包藥材,扎上細麻繩交給一名白髮蒼蒼的男病患,傅耕民站在一旁,似乎在提醒如何用藥,多名看病的老百姓則坐在大廳內的木椅上等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