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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娃自暴自棄地拍打著水面,偏偏盛怒中的她,嘴角還是向上彎的。

  燕行只是聽著,沒有任何回應。她哭她笑,與他何干?待船駛到樹影下,他便坐上船尾,纏上魚線,入定垂釣,靜候泥娃一句歸程的要求。

  山巒連綿巍峨,湖泊廣闊靜謐,水面如鏡倒映山景,蒼綠翠新,一眼無法望盡,人入此景宛如蒼海一粟,渺小無幾,燕行卻能自成一隅天地,泥娃原本鬧騰的脾性就在他這份天地的包容下,迅速地消失殆盡。

  泥娃枕著曲起的手臂,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燕行,殊不知她這般大剌剌的表現,其實不得燕行的認可。

  「這不是阿媚家的泥娃嗎?你怎麼在這裡?你家老闆阿媚找你找到快瘋了,還不快回去!」另一艘客船遠遠經過,船上一名走貨商人瞧見了很像泥娃的丫頭,確定了老半天,船都快駛離了,才急急忙忙奔到船尾向她揮手。

  「老闆回來了?這下糟糕!」放著客棧的事不管,她賴以維生的工作可能就丟啦!她可不想努力了好些年,回頭只能喝西北風,因此立刻回頭請燕行幫忙。「阿行,你快送我回去,天大地大,都沒有我老闆生起氣來可怕!」

  第1章(2)

  燕行右手一抽,如髮絲輕細的魚線竟然安安穩穩地收進他的袖子裡,魚鉤就扣進他袖口如龍眼籽大小的銅環上,左手一翻,長竿撐入湖心,船隻緩緩向岸邊划行。

  泥娃像看見幻影一樣,咻咻咻地就換了個場景,眼睛眨巴了好幾回,就是參不透他一氣呵成的動作究竟是從哪裡開始的。

  她敢篤定,燕行一定會武藝,而且是名高手!因為就算捕了一輩子魚的漁夫,都不見得能學上他這手本事,隨便一抽就扎紮穩穩地把軟趴趴的魚線收回袖子裡。

  「你身手這麼好,在這裡擺渡實在可惜,我回去再幫你留意有什麼好差事。到岸啦,先走了。」泥娃在船首留下身上僅有的幾文錢後,隨即跳上岸。「我工時長,能來找你的機會不多,有空再過來看看,你可別嫌我煩呀!」

  泥娃站在相思樹下,笑咪咪地對著又垂線獨釣的燕行說話。要不是後頭還有活要忙,她真想整個下午都耗在這兒。

  「我不收錢,拿回去吧。」他開銷不大,每月初船塢人手不足找他幫忙時,來回幾趟的薪資就夠他用度了。

  「這怎麼行呢,你擺渡不收錢,難不成要喝西北風嗎?我不管你渡人收不收錢,至少我的錢你一定要收,買吃的、買用的,多少能夠貼補。你一個大男人,一餐不曉得要吞下幾碗飯,光靠釣魚怎麼夠過活?」少給她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能不收?這便宜打死她都不佔。泥娃瞇起眼說:「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如果你連這點小錢都不要,我只好當你嫌我給的錢少了。」

  她不是害怕晚回去會遭老闆責罵嗎,怎的卻擔心他生活困難,為了幾文錢與他僵持不下?若非重情重義,在利用完他之後,在說完場面話之後,不是應該要盡快離開?燕行突然有股說不出的麻癢感,像傷口初癒,不知該如何緩和的麻癢感。

  「……那你就放著吧。」這姑娘本性爛漫,若是造作而來,只能說她伎倆高深。無論她本性如何,長居煙花之地不是辦法。燕行大起惻隱之心,脫口道:「如果你想離開那份差事,我可以幫忙。」

  「我做得好好的,為何要離開?我沒爹沒娘又無家可歸,一名身無長物的弱女子,能有份供食供宿的差事,不好好把握怎麼對得起自己?時間不早啦,我得回去了。」泥娃笑著朝他揮了揮手,迅速往潛龍鎮的方向跑,不比她來時的急迫慢。「一有空我定來找你。再會!」

  燕行擰眉看著她提起裙子快步奔跑而愈來愈小的背影,依舊不認同她大剌剌的舉動。那真的不是姑娘家該有的樣子,然而,他卻沒有剛開始的排斥了。

  她一名女子孤苦無依,在現今世道中求生存實非容易。認真面對生活、態度光明磊落的人,縱然選擇他不認同的道路,都值得尊敬讚揚。

  「阿行——救命呀——」泥娃還沒跑到相思樹下就開始對燕行求救,一路驚呼過來,跳上船之後就連忙躲到船尾,要燕行快開船。「別釣魚了,回頭我買兩條送你,快開船,開船開船開船啦!」

  燕行釣線一收,撐竿往伏虎山的方向划動。到了山麓之下,他盤腿落坐在泥娃面前,平日他不會主動詢問旁人雜事,這回終於忍不住探問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

  「你究竟做了什麼?三天兩頭往我這兒躲。」

  這個月她已經跑到這裡請他開船至少五、六回了,以前不認識他的時候,遇上這種場景,她是躲到哪裡去?最後萬一逃不過,她是不是就任由對方打罵,再笑笑地承受了下來?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臉上只有笑,即使回憶悲苦過往,她除了眼神閃過一絲糾結痛楚外,還是一臉燦笑,他聽得愈愁苦的事情,她笑容往往愈深刻清麗。

  「還有什麼,不就是這個嗎?」泥娃朝他嫣然一笑,揉合天真的自然媚態風情萬種,隨即掃過北風,冷冽了下來,但是嘴角的笑意卻未完全凋零。「我就朝她丈夫笑了下,她就以為我要勾引他,我真有那份心,全潛龍鎮的男人不就全跟我走了嗎?以前她們氣歸氣,只敢在門外數落我,現在都趁我老闆不在時侵門踏戶追打我,還賞過我巴掌呢!唉,真搞不懂老闆最近在忙什麼,三天兩頭不見人影,一去就是過午才回來,好幾次甚至到日落才見著人呢!看來我今天也要過午才能回去了。」

  為了小命安全,她曾試問過老闆幾次,除了被她冷冷瞪回來以外,什麼消息都沒有,只好摸摸鼻子咬牙苦撐。還好客棧裡少了她還有兩名跑堂,跑勤一些應該應付得來,只是回頭又要破費請他們喝酒賠罪,心好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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