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嫌。」她回得理直氣壯。
「我受傷了。」他厚顏地指著包著白布的手臂。
「所以?」她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反問。
「所以我需要你無微不至的照料,譬如我該用藥了。」他意有所指,笑意如霧輕飄過眼底。
季薇薇訝異的睜目,意思是——「你要我餵你?」
「很好的理解,不用我解釋第二遍。」他滿意地點點頭,狀似欣賞她過人的聰慧,不必明言便知其意。
她用「守護脆弱物品」的語氣好意提醒,「你的另一隻手沒斷,相信它還能執行手的功能。」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的意思簡單明瞭,他又不是手斷了,幹麼要人喂,是因為她長了一張奴婢臉,該伺候人嗎?
「我受傷了。」他又用了同一個借口,然後……「是誰剛才說要聽師父的話?我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你不必做補償嗎?原本我可以不受這傷的,若非某人如地鼠一般四處亂竄,如今的我該完好無缺。」
他這話扎中她最痛的穴門,直接,有效。
「卑鄙,拿師父威脅我。」她又不是有意的,誰叫他之前什麼也沒做,一直按兵不動,她才會產生誤解。
她以為他已經查出尼姑拐人事件的幕後主使者,但因背後人的權勢過大而決定輕輕放過,只捉幾個小嘍囉交差。
最看不慣官場黑暗的她一心急就行動了,把他的交代拋諸腦後,自認為為民除害,出師有名,誰知一個內奸就把她扳倒,讓她輸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差點連小命都沒了。
「有用就好,何必拘泥形式。」世上若有人能令她服氣的,大概只有她師父。
不過日後會多一個他。
「也對,我很怕師父生氣,雖然機會不多,可是師父不理人的樣子會讓人感到很惶恐。」
好像眼前的事物都失去顏色,暗淡得只剩下灰色,灰濛濛的,還下著冷冷的雨。
「靜慈師太會生氣?」完全想像不出來,她就是一個跳脫三界外的出家人,無懼無怨,無喜無悲,心如涅盤。
「一次。」她不願回想。
有一回她們去邊境小城,在一間小酒館旁的攤子喝粥,幾名喝醉了的小兵談起當時的局勢,他們提起冬衣又短缺,軍需品不足,要是外敵打來怕是支持不了幾天,朝廷妖妃把持朝政,國之不亡也動搖了。
當時她隨口說了「把妖妃殺了不就得了,殺一人以救天下」,師父一聽眼神都變了。
從那一天起,師父整整一個月沒跟她說過一句話,不論她用什麼方式逼師父開口全徒勞無功,害她沮喪得想用腦殼撞豆腐,看能不能撞出一些大智能。
那時她真有種即將遭到遺棄的感覺,茫茫天地間不知何去何從,鵝毛大雪不停地下著,落在她細薄肩上。
而後師父說了,天下事非一人之過,凡事定有因果,若無皇上的寵愛,一名後宮妃子能翻天嗎?
她想想也對,男人的無能推給女人去承受,若是當朝皇上多用點心在國事上,邊疆軍民怎會無衣過冬。
「你很害怕?」莫滄安像個心思多詭的小偷,悄然無聲地用未受傷的手輕扶她拿著藥碗的手。
說到過去的事,季薇薇略微放鬆心情。「怕死了,那時候師父的臉色好嚇人,她不斷地抄佛經,見廟就拜,還半夜不睡爬起來瞪月……我沒騙你,是瞪,兩眼睜大的看著。」
而她在那雙瞪大的眼中看到哀傷。
「也許令師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她不提是因為再也傷不了她。」了悟了,便心無掛礙。
「所以我不敢問呀!出家前的師父肯定有一番大際遇……」驀地,她話一頓,順著握住她手臂的大手看向手的主人。「你不是受傷了,這隻手在幹什麼?」
莫滄安不見羞愧的與她對視,潭水般的黑眸望入一雙水盈盈的杏眸。「我受傷的是另一隻手,而且我不扶著,萬一你一不小心抖著手,灑了我一身湯藥可不怎麼有趣。」
「你還有更無恥的說法嗎?」她可以體諒他,受傷的人會有低燒現象,傷口發炎導致短暫性的神智不清。
望著她,莫滄安眼中的流光更金燦了。「我,莫滄安,京城人士,今年一壬一歲,未有妻妾,幼時有過婚約,未及長成,未婚妻亡,有意求娶一良家女,共結鴛盟,姑娘意下如何?」
季薇薇眼中一片濃霧,怔愣的消化他看似自我介紹,實為用意頗深的告白……
等等,他瘋了嗎?還是她嚴重誤解他的意思,他真的在……怎麼會?他哪根筋打結了,這種事也能拿來尋人開心,他知不知道他是個官,對說出口的話要負責的。
原是無感的季薇薇在怔忡了一會後,不算薄的臉皮居然微微的發起熱來,心跳加速,怦怦亂了序,該發出的聲音鎖在喉頭,幹幹澀澀的讓她想喝水。
但是她動不了,男子修長的手指似愛撫、似撫慰的扣住她的玉肘,她想退,反而更進一步,靠向他的寬胸。
驀地,除了藥味外,她聞到很男人的氣味,淡淡的,卻無所不在,強橫的鑽進她的鼻間,使人迷醉。
「別動,藥要灑了。」莫滄安語氣輕柔的提醒,那聲音宛如桃花在枝頭綻放,暖了人的心。
「你……放手。」她的臉怎麼越來越燙?太不爭氣了,她的前一世和這一世的年紀加起來足以當他娘了。
男子清逸的面龐揚起一抹使星月失輝的淺笑。「放了你就要逃了,你那兩條腿比兔子還會蹦躂.」
「你再不放開藥真要灑了,湯藥很燙的。」他不是性子清冷的人,怎麼明月庵的案子一破他就「中邪」了,變得怪怪的。
那一夜,近百名京衛軍圍住明月庵,絕對的武力威壓三腳貓功夫的真尼姑、假尼姑,最後三十多名放蕩的男男女女一個也沒漏掉,全都下了縣衙大牢。
靜慈師太無罪被釋放,而傷得不輕的慧明師太及其黨羽收了監,兩方人馬在牢房相遇,對比無比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