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不多疑,只因這人是自動找上門的,而且竟可以旁若無人地踏進他位在太行山的寨子……這個男人還是大燕的神官,除了身份尊貴,聽聞他能觀象卜算,甚得皇上寵信。
這樣的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直說能救念玄?
「殷遠,你怕我會誆你?」識穿他的躊躇不已,周奉言不禁輕揚笑意。「怕什麼呢?我也不過是替我的買主找貨罷了,畢竟我也是個牙人。」
周家雖出神官,但本業是牙行。身為牙人,替買主賣主周旋,從柴米油鹽各種有形的到看不見的無形買賣,延命續壽,榮華富貴,只要有緣,買賣自可成立。
有形的牙行買賣,他交給了左右手打理;無形的則稱為黑牙,因為見不得光,只能在暗處進行,且非得他出馬,因為只有他才可論斷這無形的買賣能否成立,將交易之物鎖進畫軸裡。
這是周家血脈的能力,他曾經恨透了,如今卻又無比慶幸,因為他即將得到周家人無法擁有的姻緣線。
「你要是敢騙我,哪怕你身在皇宮內苑,我也一樣會殺了你。」殷遠抬眼,年少的俊秀眉目乍現殺氣。
「我可不會自砸招牌。」周奉言笑意不變地道。「我等著呢,殷遠。」
殷遠瞅著他半晌,緩緩地閉上眼,照周奉言所道,在腦海中想著欲賣之物。他不在乎有無姻緣,甚至只要能讓念玄活下去,他連魂魄都可以賣,更遑論姻緣。
瞬地,一抹影子躍上了畫軸,周奉言柔和卻不見笑意的眸微亮著,隨即輕按住畫軸,「可以放開了。」
「就這樣?」殷遠愕道。
「就這樣。」他收起了畫軸,從懷裡再取出另一支,走到床邊,抖開畫軸,瞬間似乎有什麼掉落在殷念玄身上,那速度快得教殷遠難以捕捉,急步走到床邊,伸手一探,覺得殷念玄的呼息似乎平穩了些,不禁愕然抬眼。
「真的可以撐上十年?」
「可以,但也只有十年。」周奉言徐徐地收起畫軸。「這樁買賣說的是緣分,買主和賣主要是沒點緣分買賣是做不成的,這孩子可以再添十年壽,說來是他的造化。」
有人動了心思改變既定命運,必定牽一髮動全身,而最終旁人會落得什麼結果,他一點也不在乎。
殷遠沉默半晌,低聲道:「歲賜,送客。」
「是。」站在門邊的少年揚起討喜俊秀的面容,朝周奉言望去。
周奉言笑了笑,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提點著。「殷遠,往兜羅城去,太行山不是久留之地。」
殷遠回頭,冷鷙眉目顯露超乎年齡的沉著。「多謝提點。」
「順口罷了。」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外,門外護衛拾藏正候著。
一路被送到山寨外頭,周奉言正要坐上馬車,抬眼瞥見有鷹在上方盤旋,他隨即以指就口,吹出哨音,盤旋的鷹兒隨即朝他俯衝而下。
他伸出手,讓鷹兒可以站在他的手腕上,再動手解著鷹腳上的字條,攤開,他一目十行,面色益發凝重。
「爺?」拾藏將鷹兒接過手,等候下文。
這鷹名喚疾風,養在巴烏城的周府,若非十萬火急,戚行是不會讓疾風傳信的。
「拾藏,從這兒到東江村……不,到沛縣要多久?」太行山位在巴烏城東方六百里處,而沛縣則在巴烏城南方,渡翻江行車約莫半日,然從太行山到沛縣,山徑難行,路多分歧,難以估算。
「捨車就馬,日夜加行,三日。」拾藏毫不思索地道。
「就這麼著。」將字條和畫軸塞入懷裡,他回頭笑望著歲賜。「小兄弟,這馬車要是用得著,就送給殷當家了。」
歲賜還來不及應答,他已經和拾藏翻上原本駕車的兩匹馬,由拾藏帶路,直朝前方山徑而去。
向晚時分,一輛馬車徐徐地停在沛縣縣令匡正的宅邸後門。馬車一停,後門隨即推開,一名婆子走了出來,像是等候多時。
一位小姑娘從馬車走下,一雙水潤眸子直睇著宅院後門。
「於姑娘?」婆子笑得和氣生財朝她走來。
「嬤嬤不需多禮,我的閨名是丫兒。」於丫兒不鹹不淡地朝她欠身。
張嬤嬤上下打量著她,雖說衣裳舊了些,發也只紮成辮,但面貌極為清秀妍麗,才十四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可以想見再過個兩三年,必定出落得更加天香國色。
「嬤嬤?」許是被打量得太古怪,教她升起了防心。
「丫兒姑娘真是個標緻的小美人。」難怪大人那日一見後念念不忘,非要於家把人給交了出來。
「嬤嬤謬讚了。」於丫兒垂斂濃纖長睫,低聲說:「丫兒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還請嬤嬤提點。」
唷,是個懂禮數的。張嬤嬤滿意地笑瞇了眼。「說什麼提點呢,日後還得要丫兒姑娘多多提拔。」
於丫兒聞言,眉心一顫。「我……」
「進來再說吧,雖說大人的規矩不多,但好歹是官家門第,有些規矩還是要的,只要你不犯規矩,懂點手腕,在這兒你肯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張嬤嬤一字一句說得慢,等到她說完了,於丫兒也踏進門內,察覺不對勁想回頭,門卻已經被關上。
「都已經進門了,還想上哪呀,丫兒姑娘?」張嬤嬤笑吟吟地問著。
「嬤嬤,我是來當丫鬟的!」於丫兒忙道。
「是啊。」
「可……」
「後院裡的丫鬟誰不想得大人青睞,一朝飛上枝頭?」張嬤嬤笑得曖昧,瞧她的臉色從震驚到平靜變化極快,不禁有些疑猜。
東江村因翻江衝出了大片肥沃土地,成了大燕數一數二的糧庫之地,而於家在東江村有十幾畝田租給農戶栽種,每年所收的田租就夠於當家到處風流快活。
雖說於家談不上富戶,但也沒道理讓當家的妹子到他人府上為奴為僕,這點於丫兒該是清楚的,所以當於丫兒確認自己處境會震驚是理所當然,她早準備費上一點時間說個明白通透,好讓於丫兒安心待下,沒想到於丫兒竟是讓她備好的說詞無可用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