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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剛才經過前所未有的反胃運動後,范君易整個人呈現脫水狀態。他拒絕接受雁西的一臂之力,費盡殘餘氣力爬上樓,癱倒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

  雁西料想不到這個成天處於酩酊狀態的男人對藥酒的嫌惡如此強烈,一開始她嚇得發慌,堅持送他就醫,他則斷然否決,並且請她這位禍首行行好,滾得遠遠的別再接近他。

  有責任感的雁西當然不從,她在床附近守候,蹙著眉頭,一聽范君易出聲,趕緊湊過來,遞了一杯水給他,「這是加了一點鹽的溫開水,喝了胃會舒服些。」

  「……」他看了看她,沒說話,順從地接過杯子。

  不知何故,范君易開始對這個女人有些忌憚起來;再者,他現下身體極為耗弱,頭暈眼花,無法再大舉反彈,還是依言喝下這杯水,省得與對方無謂拉鋸。

  喝了水,他轉個身背對雁西,萬分疲憊中,漸漸盹著了,失去時間感。

  直到有不同氣味的第三人靠近,不停在他臉上、身上反覆扳弄檢查,模糊感覺得出來是醫療手法。朦朧中,他聽見床畔有一男一女低聲咕噥交談,似在進行商議;不久,他發覺左手腕被固定住,強行施打靜脈注射。

  一再被外力騷擾,且冷不防又受了皮肉痛,范君易的耐性抵達臨界點。他反射性揮拳掃除障礙,一舉掃中不明物體,嘴裡接著發出連串不雅抗議,有人使勁按住他,極力慰撫,他才漸漸穩定下來。

  四周又安靜了一會,他就要沉沉入夢,那張臉不死心又靠過來,熱氣與髮香襲面,刺激感官。他勉強半掀眼皮,有氣無力啟唇,「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噢,那報警前麻煩您先給錢,五仟。」雁西攤開手掌。

  「五仟?你服務不良……還要五仟?」他簡直氣結。

  她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不是我,是醫生吶。你不肯到診所,我只好請醫生出診。本來不必這麼多的,可是你對人家動粗,把人家眼鏡打歪了,不表示一下歉意怎麼行?現在醫生還在樓下等著,我身上沒這麼多現金,總不能賒帳吧?」

  「算了!」范君易喘口氣,勉強抬手臂指著床頭櫃抽屜,「第一個抽屜……書本下壓著一迭現金……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建議你……可以搭醫生便車一起離開,不必等小區巴士……」

  雁西拍拍他的肩,「你不必替我擔心,我知道巴士時刻表。」

  腳步聲漸行漸遠,他終於獲得了安寧,眼方一閉,迅速失去意識,宛如從高空跳板直墮入水中一樣快速,所有糾纏他的愁悒、紛擾,一併埋進深水裡。

  但深眠能持續多久?能永遠不醒來麼?

  無論他的潛意識沉澱之處多麼寧謐、安定、遙遠,終究是要浮升出水面。

  在那之前,在他清醒之前,無一例外地,他總是聽見那縹渺的呼喚聲,一聲接著一聲,偶而帶著清脆的咯咯輕笑,很無憂,很愉悅,很甜美,與舊時光如出一轍,令他欣喜欲狂,也令他心碎。

  有時候呼喚的人兒很促狹,和他捉迷藏,遲遲不露面,讓他無比悵然;有時候他會喜出望外地獲得一個擁抱,耳際縈繞著動人的悄悄話;幸運的話,他還能與她熱切纏綿,身下的柔美嬌軀,每一道迷人曲線,十指所經之處,栩栩如生,令他週身血液為之激越,全體細胞為之顫抖。

  「……君易,君易,你後悔了嗎?」聲音在耳邊環繞、重複,他就快醒了。

  「……佳年……」他試圖張開眼看她,卻又怕她銷聲匿跡,進退兩難間,聲音又出現了,一樣甜美,毫無怨嗔.

  「……君易,我問你喔,你有沒有後悔過?」聲音侵襲耳膜。

  「後悔……我很後悔……」椎心之痛,陡然從胸口蔓延,壯大,讓他不能呼吸,他大聲吶喊:「我很後悔——」

  「是麼?是麼?太遲了,我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一聲輕歎,如水紋般潰散,越來越模糊,那是離開的訊息。

  他忽然慌張起來,匆促喊出:「讓我再看看你——」

  不再猶豫,他陡然睜開眼,奇跡般地,這一次,方佳年並未消失,她俯視著他,眨著秀目,一臉憂心,「不要緊的,沒事。」她對他柔聲說,指尖還按揉一下他長期糾結的眉心。

  啊,多麼美好!他由衷笑了,充滿感激,伸出雙臂,用盡全力牢牢環抱,「佳年……」伊人溫熱緊實,實實在在地填充了他空陷已久的心,他拋棄了一切思考,只願此刻長駐。

  「沒事的,你作了惡夢,惡夢罷了……」懷裡的人出聲似有困難,斷斷續續,「兩分鐘了,抱夠了嗎?放鬆一點,我快被你悶死了……」

  耳鬢廝磨良久,忽然他再次睜眼——不對,熟悉的嗓聲出現了質變,擁抱的軀體也較豐滿,身體的氣息截然不同,都錯了!

  手一鬆,再看一次,臉蛋恍如伊人,神態卻欠缺一種柔媚。他神魂附歸,看清前方並非他朝思暮想的方佳年。

  「你怎麼還在?」熱情退減,他的容顏和聲音俱冰冷下來。

  雁西脫離了范君易鐵箍似的擁抱,從他的床畔狼狽起身,整衣撫裙,「你作了惡夢,把床頭的水杯打翻了,碎了一地,我聽見聲音,上來看看。」

  「……」一陣尷尬,范君易並未緩顏,他翻身下床,拿起她帶進來的掃帚,自行清掃玻璃碎渣。

  他瞄了下鬧鐘,再窺看窗外天色,上午十點十分,算起來,他睡了將近一天。

  惱人的是,這個女人似乎無法確實接收他的指令,整整過了二十四小時了,她居然還在他屋裡任意走動,旁若無人。

  懊惱自己的失態,和馮雁西的陰魂不散,他暗暗動念如何有效地下逐客令。

  掃了一畚斗碎渣,雁西倒先開口了:「剛才有人送雜貨來,我替你收下了。」

  范君易點點頭,轉身從床頭抽屜取出幾張仟元鈔票,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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