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佳年早就知道他不會去的,她連他的機票都沒訂。佳年最後那半年都是和我一起去旅行的;如果范君易有心,不會感覺不出來她的變化。你以為佳年明目張膽背叛他?他連攤牌的時間也給不了佳年,老以為她提分手是在鬧彆扭,人搬走了也毫無所覺。那次旅行,佳年只是想讓他清清楚楚知道,他們之間回不去了。你相信嗎?范君易在佳年出發前,連機票在哪都不聞不問,佳年早就死了心。」
雁西不同意,「他們曾經相愛過,范先生工作性質一向就是如此,難道不能多一些體諒嗎?」
葛明湊近雁西觀察她的神情,「你很喜歡他吧?」
「唔?」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結舌。
「沒幾分交情,誰願意蹚這種渾水?」
「……不是您想的那樣。」
「我怎麼想不重要,范君易怎麼想我也不介意,你自己決定怎麼辦吧。」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們倆一起去的,為什麼只有方小姐出意外?」
靜默好一會,葛明才啟齒:「那兩天我吃壞東西,得了腸胃炎,在旅館休息,佳年自行安排簡單的行程,所以——」他望向別處,停頓許久,面龐浮現一層哀傷和疲憊。這個男人似乎習於克制苦痛,雁西從他繃直的側臉線條看出他在緊咬牙根,喉頭數度吞嚥;他盡力調整好表情,才回頭看向她,「你們根本不瞭解,留下來的人,才是受罪的人。」
她瞭解。雁西想對他說,范先生也是受罪的人,但她失去了訴說的動力。
她無法確知葛明和范君易兩人誰更難受,她純粹認為范君易應該知道真相。方佳年的驟逝,和他的遲到已無關係;在俯瞰沙漠上那些偉大圖畫的悸動時刻,她心裡懸念的是待會如何分享所見所聞給躺在床上的新歡葛明,而非怨責范君易遲來了幾天。
不等雁西表示意見,葛明恢復了鎮定,對她道:「我不知道你來的真正目的,你可以先別把我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對范君易來說,一切都太遲了,不是嗎?」他走向辦公桌,拿起電話準備撥打,等同結束這場談話。
一個想法從雁西腦海浮起,她轉向他,按住通話鍵,「范先生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信任方小姐。一個心裡只有信任的人,總是視而不見的。」
葛明放下電話,拍拍她的肩,輕哼道:「你還不明白嗎?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對誰還有意義呢?恐怕只有你吧,馮小姐。」
這段話令雁西迷惘了片刻,她猶疑半晌,終於還是問出口:「我想請教您最後一個問題。在您的眼裡,我和方小姐長得一點都不像,對吧?」
帥氣的臉上出現費解的神情,葛明一手撐著下巴,掃了她幾眼,認真
答覆:「你這一提是感覺有點像,輪廓吧。不過,還不致於造成困擾,你和她——基本上很不同。」
「謝謝。」雁西向他誠心頷首致謝,轉身離開。
不須再追問哪一點不同,那已不重要,在微亂的思緒裡,雁西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全心全意把一個人放在心上,才能鉅細靡遺地瞭解對方;也只有全心全意愛一個人,才能輕易分辨出對方身上的最細微處。所以方母和葛明不會因此迷惑;在他們心裡,方佳年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女人會成為她的複製品;而在其它人心裡,方佳年只是個籠統的形象,一個時尚悅目的女人,此外沒有更多,所以乍見形貌相近的雁西,他們無一不驚異。
「在你心裡,到底你是怎麼看待方佳年的呢?」
走在傍晚燠熱的街頭,雁西喃喃自語,反覆思量一個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時間是最好的沉澱劑。幾周後,雁西的生活邁向平靜。
她振作起心神,在固定探望母親之餘,積極尋找下一份工作,不停謄打履歷表,寄發求職函,登入各家人力銀行,耐心地等候面試通知,再打扮停當出門,和一群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輪流被面試官淘選。
她也在淘選自己的記憶。有些事應該永誌在心,有些事注定被遺忘,雁西從不和自己過不去,除非有人想和她過不去,比方說朱琴。
這一天面試完,搭上捷運,雁西接到了朱琴的電話。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僱用過的人裡配合度最低的一位?」朱琴開頭便數落。
「……是嗎?」
「就算我人在國外,盯不了你,你結束了合作關係不該告訴我一聲嗎?留言不回,line你也已讀不回,真不懂你在想什麼。」
「沒有不告訴您,只是想先找工作——」
「怕什麼?擔心我再遊說你接下一個案子?」
「……」
「現在人在哪兒?」
「回家路上。」
「你怎麼不問問我錢的事?尾款不想要了?」
「……急也沒用。」實情是問不出口;而現實告訴她,越急就越失望。
「你真是——算了,范家沒意見,我多說也沒意思,我是要通知你,最後一期款已經匯進你戶頭了,有空檢查一下賬戶。」
「老太太給錢了?」雁西吃了一驚。
「不對嗎?人家很守信用的。」
「可是范先生他不是還沒回公司——」
「范先生怎麼樣不重要,老太太滿意就好。」
「……」雁西遏止住探問的衝動。
「你們倆沒再聯絡了?」
「沒必要了不是嗎?」一通電話也沒了,有時不經意在街上看見通往山上小區的巴士,她竟習慣性地想跳上車,好幾次按捺住了才終於能視若無睹。
「雁西,你這麼理性,其實很適合做我們這一行,何必想太多?萬事起頭難,你做得很好,有需要通知我一聲。」
只道聲謝謝,避開了承諾,雁西匆忙結束對話。下了車,徒步回家,不斷想著自己到底算是理性還是膽怯?又因何膽怯?
雁西不擅長探索自己,因而探索到眉心擰結,呼吸不順暢。她意識到這不是良好的思考方向,用力甩了甩頭,從另一個角度發想——至少這筆錢解決了她絕大部分的問題,房子可以緩賣了,這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應該要開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