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番話,薩君飛再度笑了,這一回,笑聲充滿了諷刺。
「他要給那是他的事,我又為什麼要收下?」
不論「那個人」的家產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寧可繼續當個爹娘不詳的孤兒,也不想知道自己當年是如何被無情地遺棄!
雷東江歎了口氣,邁開步伐走近薩君飛,伸手輕按著愛徒的肩。
「君飛,你先聽我好好地說吧!」
當肩頭被師父一按,薩君飛的身軀微微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壓抑住胸口那股翻湧的情緒。
他施展輕功,躍上一旁的大樹,頎長的身軀隨意地躺在粗壯的樹枝上,那姿態瞧起來雖一如既往的瀟灑,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還要陰鬱的氣氛將他整個人籠罩了起來。
雷東江望著徒兒的身影,心中有著無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間被告知這麼重大的事情,心裡受到的衝擊必然不小,但是這些話他還是必須說出來。
「你爹名叫薩忠明,經營布疋買賣,是京城頗有名氣的一個商賈,至於你娘……她並非是薩夫人呂麗萍,而是夫人的遠房表妹李如兒。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貧困,由於雙親皆亡,她便千里迢迢的到京城投靠遠房表姊,因而認識了你爹。」
薩忠明?李如兒?
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針,狠狠地刺進薩君飛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聲,繼續沉默地聽下去。
「薩夫人是個性情潑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兒是自己的遠房表妹也不見容。她不許你爹納側室,就連沒名沒分地待在薩家也不容許。她將當時已懷了身孕的表妹趕出去,揚言若是你爹敢將她接回來,就要與他們玉石俱焚,將事情鬧得京城人盡皆知,讓你爹連生意都甭做了!你爹無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間小屋子安頓你娘。」
哼!好個敢做不敢當,只擔憂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傢伙!薩君飛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發光。
雷東江又繼續說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時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礙於無法將你接回府裡照顧,你爹在別無選擇之下只好將你托給了我……這一轉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聽完了這些話,薩君飛久久不語,過了許久才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師父和……『那個人』是舊識?」他不願說出「爹」這個字,在他的心裡,那個當年遺棄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這個稱謂。
「是啊,我與你爹是至交好友。」雷東江說道。
第1章(2)
約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數名惡人的埋伏,身負重傷,差一點就命喪黃泉,所幸當時薩忠明正好經過,對他伸出了援手。
基於這份情義,再加上兩人氣味相投,因而結為好友,因此,當薩忠明在別無他法之下將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託給他時,他便毫不遲疑地一口答應。
過去二十三年來,他帶著薩君飛雲遊四海,總不忘暗中差人捎訊息給薩忠明,因此薩忠明很清楚他們的行蹤,更知道他們自從去年起便落腳於蘇州。
幾天前,他收到薩忠明在臨終前托一名忠僕捎來的信,那是薩忠明在生前拖著病體所寫。
信中,薩忠明表明自己病重,將撒手人寰,為了不增添好友的麻煩,命僕人在他去世兩個月、喪事全辦妥了之後,再將信件送交給他。
除此之外,薩忠明還告知,已決定將偌大的家產全給予兒子薩君飛,而這也是雷東江為什麼會在保守這個秘密二十多年之後,將一切全說出來的原因。
「既然他當年作出那樣的決定,如今又為何突然要將家產全給我?這不是太荒謬了嗎?」薩君飛冷哼了聲。
雷東江輕歎地道:「你爹的心裡其實一直對你很愧疚,他也知道這麼多年來,實在太委屈你了,所以想要在臨終前對你做一點彌補吧。」
薩忠明偶爾捎來的信中,字裡行間總是流露出濃濃的愧疚,因此他會在臨終前作出這麼重大的決定,雷東江的心裡其實並不太訝異。
愧疚?彌補?
聽見這幾個字,薩君飛差點又忍不住諷刺地笑出聲。
「愧疚?過去這二十多年來,我可從來不曾感受到他的半點愧疚!」他毫不領情地哼道。「即便他的心裡真的曾經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如今他作出這樣的決定,無非也只是不想帶著心裡的罪惡感死去罷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讓他自己的良心能夠好過一些,我又為什麼要接受?不論他的家產究竟有多少,我都沒興趣,他的錢,我一文也不要!」
雷東江沉重地歎了口氣,灰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雖能理解徒弟所受到的衝擊以及湧上心頭的憤慨,但也為逝去的好友感到無限哀傷。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歎道:「君飛,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生爹爹,即便只是當作聽從師父的吩咐也好,你就隨師父上京城一趟,至少……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吧!」
薩君飛抿緊了唇,好半晌一個字也不說。
要到「那個人」的墳前上香?
光是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就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然而卻又有股說不出的矛盾情緒漲滿了胸口。
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終於開口。
「我知道了,就照師父的吩咐吧!」他的嗓音比天色還要陰鬱低沉,就連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怎麼樣的複雜心情。
薩君飛在心裡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答應上京城一趟,純粹只是基於師父的吩咐,至於「那個人」的家產,他還是那句話——他一文錢也不要!
戌時將盡,夜色早已全黑。
一彎下弦月高掛於天際,月色昏暗朦朧,周圍沒有半點星子的點綴,顯得多麼寂寥。
薩君飛無聲無息地立於一棵粗壯大樹的枝幹上,茂密的樹葉和昏暗的天色,讓他的身影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