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山帶著兒子送客人,見自家老父這般樣子,心裡三分愧七分疼,上前扶了他就勸道:「阿爹,你等一下,我找車送你回村。」
沒想到楊老頭聽了卻是用力擺手,抓住兒子的袖子哽咽道:「三兒啊,你別怪阿爹,阿爹實在是沒辦法!」
「阿爹!」楊山也紅了眼眶,「阿爹說的是什麼話,什麼時候你在老宅住煩了,就搬來這裡,我和老四給你養老。」
「好、好。」楊老頭抹著眼淚應著,末了又拍拍兒子的肩膀,堅持不肯坐馬車,搖搖晃晃回家去了。
楊六爺幾個在不遠處看著,臉色都有些尷尬,沒有多說什麼就告辭出門,趕上楊老頭扶著他走了,楊家人見狀,臉色都緩和了一些。
等到晚上,楊誠又陪著父親去糧場轉了一圈,同各村聚來看戲吃流水席的鄉親們寒暄好半會才回來,也是到了這時,楊家眾人還有來幫忙的陳家老少和魏春,才終於能一同坐下來吃頓安生飯了。
陳二舅原本就有意把自家十幾畝旱田掛在楊誠名下,可今日一見這個樣子就不肯再開口了,飯後,楊山抽出煙袋鍋,點了一撮煙絲,心裡很是為難。
若是他不理會楊氏族人,誰也挑不出錯。但那畢竟是他的血脈親人,有些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有些是一同下河撈魚、上樹掏鳥蛋的玩伴,真要看著他們繼續過著半年饑半年飽的日子,他實在於心不忍。
楊誠也是皺眉,其實他也聽說過很多人家的免稅田明面上是二百畝,可暗地裡多有超出,他若是打點一下衙門,倒也不見得辦不成。但他剛剛得了功名,史先生也提點他不可讓人抓到把柄,再說先前楊家同縣令大人還有些說不得的「過節」呢,想走暗路就更使不得了。
楊柳兒坐在裡屋翻揀今日的禮單,耳裡聽著父兄們商量,心裡倒很是不以為然。不是她心腸冷,而是楊氏族人先前曾待他們一家並不親近,甚至還隱隱偏向老宅那幾個,如今二哥出息了,他們又厚著臉皮靠過來佔便宜,這樣的行事做派,放誰身上也喜歡不起來,但眼見父兄為難,她又有些心疼。
正當一夥人都愁眉不展時,一直坐在楊誠身邊醒酒的連君軒開口了,他可還惦記做楊家女婿呢,這樣出力露臉的時候,怎麼能錯過?
「大叔,我先前總覺你待我同師兄一般無二。今日一見,我才知你還是把我當外人了。」
「這話怎麼說?」楊山聽到這話,手裡的煙袋鍋都放下了,不明白連君軒怎麼挑理了,就是陳家眾人也有些驚疑,倒是精明的魏春、楊志和楊誠心裡猜到幾分。
就聽見連君軒道:「大叔若是待我同師兄一般,怎麼就沒想到我名下還有二百畝的免稅田沒著落呢?大叔只顧給師兄張羅,怎麼就不替我費心些?」
「啊,這個……」楊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二舅卻是拍手笑道:「連少爺真是個仗義的,姊夫,他這是替家裡分憂解難呢。」
楊誠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低聲勸道:「師弟,你年歲大了,名下是該張羅些田產,不好為了我們一家都搭進去。再說這麼大的事,你總該問過老將軍,說不定他老人家有安排。」
連君軒怎會聽不出楊誠是在為自己著想,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更堅持地道:「師兄,我明白這道理。但連家的田產記到我名下,怕是一粒糧食都送不到我手裡,倒不如尋些普通人家,好過被人剋扣掣肘。」
楊誠還要說些什麼,連君軒卻是笑嘻嘻地道:「正好我尋些莊戶離咱們家裡近些,過幾日一起去縣衙,把咱家莊園旁邊那塊地買下來,也建個大院子。以後收租有大叔和大哥幫忙,我也能躲清閒了。」
聽了這番話,楊誠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裝作忙碌的小妹,見她沒有特別吃驚,顯然是清楚師弟這些打算,當下他心裡真不知該歡喜師弟的執著,還是頭疼他的癡纏了。
楊山不知二兒子的糾結,可他這會終於聽懂連君軒是要把楊家族人的田地收在名下,算是解決了自家的難題。他又是歡喜楊家人溫飽有指望,又是愧疚累連君軒跟著吃虧,嘴唇動了半晌也不知說什麼好。
似是瞧出楊山的心思,連君軒朗聲笑道:「大叔,以後我蓋了院子,住的近了,日日跑來吃飯,你可別嫌我踩破門檻啊。」
「不嫌,不嫌,家裡日子好過了,你想吃什麼就讓你柳兒妹妹整治!」楊山一迭聲的應著,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把自家的小女兒搭送出去了。
聞言,連君軒偷偷望向楊柳兒,露出一臉得意的神情,楊柳兒瞧見了,皺了皺小鼻子,在心裡撇嘴嘲笑他撒嬌賣乖的本事又長進了,只怕是過沒幾日,她在父親心裡的地位都要被擠的靠後了……
不說連君軒如何憧憬著以後踩破楊家門檻的美夢,只說很多打扮妖艷的老少夫人們也同他一般心思,甚至一等楊家的戲台和流水席撤掉就急忙上門了。
楊家上下,從喪妻兩年的楊山到剛剛中舉的楊誠,還有不滿十五歲的楊柳兒都成了熱銷貨。張家的老姑娘、六鄉紳家的嫡女,還有城裡富戶家的小兒子、家貧秀才,各個都被媒婆們誇成了一朵花。
若是這般也就罷了,反正楊家打發媒婆的經驗很豐富,可偏偏還有些人跟著湊熱鬧。書院裡一個家境殷實又生性風流的同窗送了楊誠兩個美貌如花的婢女,一位鄉紳更是送了楊山一個同楊杏兒一般年紀的小妾過來,直嚇得楊家上下趕緊把人原封不動的送回去,末了還在酒樓設宴轉圜推拒,省得落下個目中無人的名聲。
好不容易處置完這些事,牛頭村的楊家人終於忍耐不住了,由楊六爺帶頭上了門。楊山直言相告免稅田已經收完了,在楊家人失望沮喪的時候,連君軒才開口替楊山「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