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略當然沒瞧見她被子底下的動作,眸色不變地注視著她,總覺得她看似溫柔的水眸似乎正漾著火花,而她的額頭還纏著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點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談瑞秋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爺想問的是這些,也已經問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爺也該早點回去歇息,往後沒什麼事,差蘇嬤嬤通報一聲便成,不需要親自前來,要是折騰了金貴身子,我可賠不起。」
秦文略見她水眸裡像是燃著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嬤嬤說的病懨懨。」
談瑞秋頓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是蘇嬤嬤從中牽線。一開始她就覺得蘇嬤嬤老是有意無意地湊合她和秦文略,還故意說出秦文略的過往賺她同情,沒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傷了,蘇嬤嬤還是沒放棄……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經好多了,王爺不需要掛心,早點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煩人了,少見他,她就覺得清靜多了。
她是多難得擁有如此奢侈的平靜生活,就不能多給她幾日,當是給她的賠償?
「我很抱歉。」
談瑞秋呆了下,傻楞的抬眼,嗯……她是不是聽錯了?
「我無意傷你,那日實在是被你的話給激得失去理智。」他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樣,我傷了你就是不對,今兒個來,任你怎麼動手都成,算是一報還一報,我絕不還手。」
「……我可以拿武器嗎?」她絕不會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話給怔住,一會低低笑開。「成,你想要拿什麼武器?」
這下子換談瑞秋怔住,因為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笑,而他的笑彷彿是春日煦陽,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臉上線條柔和,不再長滿了刺,褪去了殺伐氣息,宛如破雲而出的靜月,逕自輝煌。
像是察覺她的注視,秦文略斂去了笑。
談瑞秋不禁暗罵他太小氣,竟連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說笑的,王爺有傷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爺傷上加傷,皇上要是怪罪下來,十個談家都不夠賠。」
「你不肯動手,這筆帳該怎麼算?」
當與她是親兄弟得明算帳不成?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臉地道:「不如這樣吧,王爺把自己押給我。」
「什麼意思?」
「王爺不想活,可我偏要王爺活,所以王爺先把命押給我,除非我死,否則墨就不準死。」她這個人向來是大人大量,不會真的與他一般見識,況且他是真的知錯認錯,她要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和賠償,可就顯得她小鼻子小眼睛了。
秦文略微瞇起眼,一會掀唇笑得自嘲。「又是誰跟你說我不想活?」
「好吧,也許不是不想活,但總是萬念俱灰吧。」也許他不是真的厭世,但他是真的懶得活。「可是我必須奉勸王爺一句話,想活的人很多,卻不見得活得下來,能活的人,怎能不努力活下去?」
第五章 皇上突來七王府(1)
秦文略僵硬地挪開視線。「你不是我。」
「當然,我不是王爺,但我懂得生離死別,我能體會與最愛的人陰陽兩隔的滋味,那絕不是一句心碎就能帶過。」
秦文略微詫,詫異她竟坦白有過最愛的人……盡避他不視她為妻,但她必須視他為夫,豈能在他面前說起這些?可她微帶沙啞的嗓音,輕柔中帶著悵然若失,硬是挑動他的心弦。
「很痛很痛……我知道被留下的人很痛,可是走的人就沒有絲毫不捨嗎?她必須捨,不捨只會更痛。」所以她一直在蘇秦面前假裝無慾無求,其實她是多麼的想活,多麼的想陪他到老,直到有天他們都老得走不動,還可以牽著彼此的手話從前。
可是,不管她怎麼求,老天還是不給。
「可是我連芸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話就這般不經意地脫口而出,他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一個談不上熟識的女子面前提及這份傷痛,可是,他想說,這一刻他想對她傾洩壓抑的痛楚。「我這一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失望的比盼望的多,我一心一意的求,卻始終什麼都不留。」
談瑞秋直睇著他,淚水莫名在眼眶打轉著,只因眼前的他與蘇秦重迭了,好像蘇秦在失去她後,對著他人訴說這份苦。
「芸娘的死,是對我最大的重創,我萬念俱灰地前往西北支援,從沒抱持回京的想法,傷重時,我像是作了一場夢,夢裡有芸娘,我和她成了親,有了孩子……可夢突然醒了,我還在這裡……我明明像是已經過了兩輩子了,狠狠地痛上了兩次,孩子安撫了我的痛,怎麼一清醒,我的痛還持續著?我迷糊了,分不清楚哪邊是夢,哪邊是真實,那裡的世界開始模糊,可它應該是真的,我卻混亂了……」秦文略喃喃的說著。
話未竟,只因他被人擁抱入懷。
多少年了……有誰會如此擁抱安撫他?溫柔的懷抱,寧馨的香氣,彷彿芸娘般安撫著在痛苦深淵裡掙扎的他。
「管它是夢是真實,就當是老天給你的補償……老天剝奪你那麼多,補你一些是天經地義!」談瑞秋不服氣地喊道,彷彿是替自己出一口氣,可話鋒一轉,她喃喃低語道:「王爺,失去多少總要拿回多少,就算咱們無法成為一對相愛的夫妻,但至少咱們會是一對相敬的知己,都曾失去過所愛,你不孤單的。」
秦文略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終究還是將她環抱,把臉埋在她的頸間,感覺她溫柔地撫著他的發,像是芸娘般……他夢裡夢外同樣嫻雅柔情的妻子,教他魂牽夢縈常相隨的至愛。
他猛地抬眼,直睇著被面紗遮掩的面容,輕輕地執起她的手,看著她掌心裡的紅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