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信聽後鬆了口氣,他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麼難應付的夫妻,男的孤僻冷傲,女的看似好相處,卻不好拿捏,獨自跟曾曉喬那幫人愈走愈近,在洋行見到他,卻仍笑容滿面,兩方交好,她半點也不會不自在。
接下來,朱永信再次與江方樁舉杯對飲,兩人談笑風生,但心中各有盤算。
晚膳過後,靳懿威進了書房。
他知道過一會兒,范敏兒就會端上一杯香醇好茶進來,說她今天做了什麼,再問他今天做了什麼。除了他參加晚宴外,這幾乎成了這段日子來兩人固定的相處模式。
不過范敏兒不知道她的行蹤他其實一清二楚。
手下向他報告,范敏兒每天在府裡就像個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審視廚房準備的三餐、找管事談話,看看幾個奴僕灑掃,閒聊幾句後,還會直接越過中院到衙門跟那些衙役聊上幾句,在這些奴僕及衙役眼中,她是個美麗又親切的縣官夫人。
午膳小憩後,她總會前往宜和洋行小逛一下,與曾曉喬小聚,問些為商之道,傾聽她與朱永信無法停息的爭執,而在宜和洋行,她會與一些前來買東西的貴夫人相遇,接著她就打著官夫人的大旗,與這些都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們另外找個地方喝茶聊天,建立情誼,往往一待就待上兩、三個時辰,直到晚膳前回府,一天的行程極為規律,今天亦然。
思緒間,熟悉的嬌小身影已端著茶進來。
他低頭微笑,看著范敏兒在他對面坐下,開始說著她今天做了哪些事。
她報告完一天行程後,問道:「你今天到杜老闆府上沒什麼事嗎?」她天天在外,早就聽聞杜老闆對靳懿威極為滿意,很想讓他當乘龍快婿。
「無事,不過往後江巡撫應當不會再邀我赴宴。」前世杜家宴後,江方樁就不再找他,不久他就聽到江方樁返回蘇州的消息。
「官場總要選邊站,但你肯定很難拉攏,對奉承阿諛的官場文化毫不買單,讓江巡撫放棄了。」她邊說邊看著他翻閱魏干寫的衙門日誌。
由於靳懿威這個大人幾乎不在府衙內,所以他讓魏干將一日府衙的大小事記錄下來,每晚拿來給他看,但上面的紀錄少得可憐,唯有兩三行,可能只是有百姓丟了東西或是養的家禽貓犬走失,請衙役協尋,都是一些芝麻小事。
靳懿威抬頭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范敏兒,想著她在小客棧移動的那三幅畫,想著她天天到訪的宜和洋行,再想到她與他成親時不明的意圖……瞧他深深的看著自己,眸帶思索,她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怎麼了?是你在那裡看中某個美人,不好意思跟我提?」
他一挑濃眉,只見她美麗的臉上抹上一層紅潤,在燈火下更添三分誘人。他其實很喜歡兩人這個時間的獨處,甚至是期待的,即使他跟她之間藏著不能對彼此坦承的秘密——像是他的重生、她南下的意圖。
「沒關係,你可以說,你天天外出,我也是,這外頭有多少美人想嫁給你,別說你不知情。」呃——她的口氣是不是不太對啊?
也不知哪兒冒出的醋罈子被打破了,她整顆心被泡得酸不溜丟的,雖然她知他前世沒有娶妻納妾,卻有收通房丫頭,那不也是女人!
她不想承認自己妒嫉,但她知道她就是,而且更慘的是,相處的日子愈久,她就愈來愈在乎他,早先的理性、在乎的死劫等等,全都不重要了。
第6章(2)
他專注的看著她,看得她心慌意亂,忙低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飾情緒,並道:「唉,原本希望你能戒掉晚上喝茶的習慣,沒想到反而是我被你傳染,也跟著喝。」
「我有你一個妻子就夠了。」他突然開口,黑眸中有著溫柔的笑意。
「喔——」她心裡竊喜,卻莫名的有些害羞,「那個——其實也沒關係,只是我覺得你應該還不需要太多女人,咳,你一直忙南郊坡地的事,進行得還順利嗎?」她略微窘迫的轉移話題,以緩和此刻屋內太親密的氛圍,她的心跳得太快,粉臉好像在發燙。
「一切都算順利,只是——」他將那本衙門日誌合上,定定的看著她,「我今日聽到江巡撫提的一件事,」
接著便將洋商與高官之子簽買賣合約卻生變一事轉述,「按理,那名洋商可以到衙門提告,請求高官之子履約,但他卻是前往商會求助。」
「我能理解洋商的作法,在江南一帶,尤其是這通商口岸,不時會有洋人上洋行談生意……」她向靳懿威娓娓道來,基於語言不通,洋人都會透過熟悉商務的牙行陪同,居中調解買賣,此外,牙行還得向洋行或是洋人提供部分保證金,才能訂定買賣合約,從中賺取兩邊的佣金。
而這些屬仲介商的牙行通常都有參與商會組織,那名洋商雖然沒有找牙行談買賣,但到商會求助,那批貨就不一定得靠著高官之子解決,商會裡有更多牙行可以幫忙脫手,何況惹了高官之子,洋商在這裡無權無勢,無所依靠,怎麼鬥得過?能拿回錢財才是真,又何必耗時上公堂。
靳懿威看著整個臉龐都發亮的她,奇怪她怎麼會是侯府千金,她明明像是有個商女魂,每每談起商場上的事,那雙澄淨明眸總是散發光彩。
「然而天下何來白吃的午餐,江巡撫在此事中就像個居中調解的牙行,若說什麼好處都不撈,那肯定有鬼!」她俐落的下了總結,嘴巴都說干了,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大口。
他往後靠坐,「你怎麼會如此清楚牙行的事?」
她雙眸閃閃發亮,「因為常往宜和洋行跑啊,我跟曉喬一見如故,很談得來,天天往她那裡買東西,也聽她談些生意經,多少懂了一些,只不過——」她突然起身,「曉喬跟我說她二叔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有勇無謀,果真如此,那批貨竟然連看也沒看就要全攬下,我得去跟曉喬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