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無鹽嗯了一聲。這就是鍾憐在她傷好後仍為她纏上傷布的原因?因為太醜?這也是他蒙著眼仍會避開的原因?可是,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等鍾憐上好了藥膏,想再纏上傷布,馮無鹽說道:「別了。既然都好了,就不必遮了。」她坐到桌前,畫紙已經鋪妥了。
鍾憐沒有再針對這點作勸說,跟到桌旁,輕聲說道:「姑娘,天還沒亮,其實可以多睡點。」
「沒關係,以前我常徹夜不睡,趁著有感覺時下筆,會有出乎意料的驚喜。」馮無鹽見鍾憐一臉不解,溫和道:「你不懂也沒有什麼關係,人人各有喜歡的事物。鍾憐,你喜歡什麼呢?」
「我?我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或許才好。」話題一轉,她主動問道:「你會武功嗎?」
「會一點兒。姑娘怎麼發現的?」
「你走路的姿態跟燕奔有點相似。你在你主子家裡是教武藝的嗎?」
「不,是唸書給老人家聽,或者侍候小少爺茶水……」鍾憐見她一怔,連忙解釋道:「是主子的弟弟們。主子在家中只有一位長兄,可長兄三年前不幸墜馬,因而目前家裡全靠主子作主。」
馮無鹽喔了一聲。她本意不是要探問龍天運的家事,雖然確實有那麼點好奇:但,現在她真的只是隨意與鍾憐談天。說來慚愧,這一路行來,其實陪她最久的是鍾憐,船上有女子令她安心,她卻因為個性關係不太容易與人親近。
如今行程將要結束,她總想釋出點善意與回報……因為知道回京師後,她絕不會再見鍾憐。
不是鍾憐不好,而是鍾憐背後有那個男人。
有些事到了時候,該斷則斷。有些話鍾憐不說,她也不會主動問。例如,這碗藥她去要來,鍾憐從不阻止,那表示龍天運屬意事情就是要如此解決:又例如,鍾憐會專程陪她過走道來到另一間房獨睡,卻從不勸她與龍天運同房共睡,是鍾憐確實知道龍天運跟女人歡好後習慣一個人睡。
那,為什麼龍天運沒離開?因為累壞了?有可能。馮無鹽為他下了結論,同時也在心裡強調.?是她睡了龍天運,而不是龍天運睡她,是她留房間給他,不是她被留在那裡。
其實心裡明白自己個性是事事要出於主動才放心……雖然她的確不習慣跟人一床共睡。龍天運也是啊,一看他不喜歡跟人肢體碰觸的睡樣,就知道他從來不跟人睡吧……果然是體力消耗透支,下不了床。
「姑娘?」
馮無鹽回過神,發現手指在空中虛畫著男體的線條。她的臉微微熱了下,開始打起底稿。鍾憐退守一旁,不再說話。
等到天略亮了,馮無鹽才倒向床上,埋進棉被裡吁了一口氣。
鍾憐迅速收拾桌面,來到床邊,正要為她蓋好棉被,馮無鹽突然問道:「你都給你主子家裡的老人家念什麼書?」
鍾憐笑道:「都是些璧人的故事。老人家就愛聽璧族的事,好比她們最愛聽的一則故事一開國主還在草原時娶不到妻子,有天來了一個神棍,不,是大師:他指著開國主說:往東走吧,東邊有你想要的美人兒。於是他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來到大晉,見著前朝靈帝,可惜,才這麼一面之緣,靈帝就自盡了。從此,開國主心心唸唸前朝這位舊帝的美色,後來征戰各地也不乏有尋找美人轉世的目的,直到駕崩仍忘不了那樣的絕色,這也是他一世無後的原因。每次聽到這段,老人家們總是撫掌大笑。」
馮無鹽聞言,表情有片刻的呆滯。「書裡寫的?」
「是啊。」她在宮裡看的。
馮無鹽見過書裡寫的什麼開國主出生時天降祥雲、天兵天將下來相助,才讓一個蠻邦佔了大晉的土地,卻從來沒有看過這樣貶帝的寫法……這不是暗批開國主性好漁色嗎?誰敢出這種書?
鍾憐見馮無鹽有些吃驚,想了想又道:「金璧史上,開國主曾親自殺了妃子,姑娘曾看過這段嗎?」
鍾憐回憶道:「因為那個妃子給他老人家戴上綠帽。好像是被發現跟開國主身邊太監有了首尾,他大怒之下,就這樣斬殺那個前朝公主。」
「……首尾?跟太監?」
鍾憐掩嘴咳了一聲。「前朝這種事很多,只是姑娘不知道。」
「你看的書真……雜。」全是她沒有聽說過的,「那,那太監呢?開國主怎麼解決他?」
「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明喜?」她讀過金璧史,並沒有明喜這個名字。通常會流傳後世的,必是做了什麼大事的人物,顯然這個明喜不在其中。「他被迫殉主了?」
鍾憐笑道:「姑娘,剛才我說的你不必當真,這就跟我在外頭書上看到開國主騎著金龍來大晉一樣,不一定都是真的。」
外頭?馮無鹽捕捉到有點格格不人的兩個字。龍天運的家底到底是多深?有這樣的一艘船,又聽鍾憐這樣漏了口風,恐怕已非富人階級,而是更往上的……打住。她想,不管發現了什麼,都當什麼都不知道。
鍾憐沒有察覺她轉瞬間的千回百轉,繼續說道:「雖然兩族融合已久,如今心性都差不多了,可在早年是不一樣的。早年璧族心胸開闊,擅於自嘲,開自家人的玩笑。我們認為不管開了什麼玩笑,當事人的所作所為都是一直存在的,不是後人來定。後來所言,多少失了真。我剛說的那些故事,就是後來的璧人寫的。真要說歷史,誰說得準?開國主當年到底是怎麼下定決心東來大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相。」鍾憐又笑,「不過後來發現晉人容易事事當真,所以有些文章只收在……璧人的家中。」
馮無鹽道:「是啊,我差點也當真,忙著與我看過的歷史對照呢。」
「姑娘也愛看書?」
「以前看,現在少看了。」
鍾憐笑道:「那是我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