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奴瞇起了眼。
「我這嗓子……」她神情黯然,「自己聽來都刮耳難聽之至。」
燕奴高高挑起了一邊濃眉,面露思索。「好,我可以答應你。」
說不定主子當初便是對她因憐生喜,不聽她這一口破鑼嗓子,反倒還好些。
「多謝您。」她聞言心一鬆快,嫣然一笑,滿眼感激。「啊,對了,我昨兒磨了些黃豆汁子,加鹽鹵凝出了幾方黎祁(豆腐),雖然不是什麼貴物,可吃著是極好的,您能幫我拿一些給恩公嗎? 」
「嗯。」燕奴眉間掠過一絲滿意。
見鄧箴腳步輕快歡悅地奔進屋裡,不一會兒就用荷葉和草繩折拎了方物事而來,燕奴眉頭又悄悄擰上了。
這鄧家,未免也太窮了,竟連個食盒也無?
不過燕奴還是按捺嫌惡,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方黎祁。
「記著,恩公若是這麼吃著嫌味兒淡,便請府上庖丁磨少許姜,滴點子桔汁,沾著品嚐分外鮮香滑口的。」她熱切地道。
燕奴瞥了她一眼,點點頭,腳尖一動,高大身影倏然消失在她眼前。
鄧箴頓時傻眼了。
——當天夜裡,鎮遠侯府精緻的六熱六涼菜中,果然是這道雪白中透著淡淡橘色清香的姜桔黎祁,讓默青衣多動了兩筷子。
「這道很好,」夕食前才飲下一大碗苦藥汁的默青衣,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清眸隱約有絲愉悅。「賞三匹綾布與庖丁。」
「諾。」一旁服侍的代叔接收到不遠處護衛的燕奴拋來的示意眼神,硬著頭皮道:「侯爺,不過這道黎祁是鄧小娘子獻上的,是不是——該賞?」
「鄧小娘子?」
「上回制醃菜的那位鄧小娘子。」
默青衣腦中躍現了那個荊釵布裙、人淡如菊的清秀女子,心下悸動,耳際竟不自覺地悄悄紅了。
「知道了,」他低道,「那,便賞吧。」
等等,那鄧小娘子不是遠在蕎村,如何進獻黎祁入府?
——燕奴。
默青衣彷彿被窺見了不可說的隱密心思,清俊臉龐湧現了難得一見的羞窘惱色,冷冷地狠瞪了守在亭外的燕奴一眼。
燕奴高大身軀一僵,隨即佯裝抬頭四處巡視張望……嗯,今晚沒刺客呢!
安定伯府一錦繡燦爛跨院中,身著錦袍風流蘊藉的李羿喝著酒,正聽著手下躬身對自己稟報的盯梢內容,嘴角不禁上揚了起來。
「有意思。」李羿擲下酒盞,眼眸燦燦發亮,「我那病秧子好表兄素來一副宛若仙人不近女色的姿態,原來骨子裡也是個貪花的,不過眼神忒差,還真看上了那個卑賤的貧女。你們去,把那貧女給本少爺帶進府來!」
手下一凜,面有懼色地道:「回二爺,那日跟去盯梢侯爺行蹤的五十人,僅逃了一人回來,侯爺麾下的燕奴大人說了,若是再有下回,就算是安定伯府的人,也當……當人頭奉還……」
默侯爺若非看在府內老祖宗的情面上,又怎麼可能處處忍讓至此?
天下皆知,鎮遠侯默青衣清俊映麗、毒病纏身,看似風中殘燭,卻心思縝密、手段狠辣,早年受命鎮壓叛亂藩王,不過短短十日,佈兵陣,掘山道、引猛獸,大敗十萬敵軍,押著五萬戰俘浩浩蕩蕩凱旋而歸。
那一戰,白衣翩翩的默侯爺宛如玉面殺神,俊美臉龐微笑著,於聖駕親迎至城門的那一刻,翻身下馬,親自將藩王的頭顱頂冠獻與笑得合不攏嘴的皇帝,朗聲稟道——「臣青衣,幸不辱命。」
那一幕,至今猶深深為人崇拜讚詠。
偏生李羿絲毫不看在眼裡,皆因他自幼看慣了默青衣對伯府上下的溫和有禮,隱忍容讓,這個在外頭人人敬畏的鎮遠侯,也不過是他們安定伯府一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親戚罷了。
況且……默青衣欠了他們李家的,這輩子就該被李家人生生踩在腳下!
「我是伯府的二爺,他的二表弟,就是和他看上同一個貧女,想納進府裡來做妾,難道他還能跟我相爭不成?」
李羿嗤之以鼻,惡意地笑了。 「他可是堂堂的鎮遠侯,超一品侯爺,要什麼女人沒有?」
「還請二爺三思!」手下身子弓得更低了,冷汗如雨下。
「不中用的東西!」李弈勃然大怒,廣袖一掃,立時砸了手下滿身酒水淋璃。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二爺嗎?」
「奴下不敢……請二爺息怒……」手下頭重重磕地。
「若辦不好這事,你們一家也別在安定伯府了,」李羿獰笑。「西山鹽井那兒可缺人得緊,李監工會很高興賣本少爺這個人情的。」
「奴下定當誓死完成二爺之令!」手下臉色慘然如死,兩股顫顫地只得領命而去。
雖然安定伯府在京城貴胄中還排不上名號兒,然對付一個小小的貧女還是小菜一碟,尤其在手底下人又打聽到了鄧家與陳家之間的糾葛後,原想以勢強奪鄧箴入府為妾,藉以羞辱默青衣的李笄念頭一轉,又尋思到了個更好的主意。
「與其落得個強搶民女的惡名,還是讓那女子主動哭著求著做本少爺的小妾的好。」
默青衣,你這命不長久的病秧子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而在此時,安定伯正於書堂內秘密接見兩名他不敢拒絕的貴客。
鄧氏族長和陳氏族長連袂前來,為的就是和他談一筆天大買賣。
「此事事關重大,非李某一人可決定的。」安定伯面上噙著禮貌客套的笑容,態度卻至為謹慎。「兩位老大人也知道,我那甥兒並不十分賣我這舅父的臉面。」
「安定伯是想過河拆橋了?」鄧氏老族長撫鬚一笑,眼底冰冷一片。
安定伯心一凜,臉上笑容岌岌可危。「鄧老大人,安定伯府一向和世家站在一線,互相扶持倚重至今,難道您還信不過我嗎?」
陳氏老族長面無表情的開口, 「光是去歲,鎮遠侯便拔除了鄧陳王鄭四家於軍中的勢力六成,老夫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貴府大郎君於執金吾屯騎的副校衛之職,便是奪了我家酖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