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成日不著家的細兒在自己出門後,又鬼迷心竅去尋了那陳大郎君,也不知會不會記得弄飯食給甘兒和拾兒吃。
思來想去,面上自有躊躇擔憂之色……
燕奴冷眼旁觀,揉了揉眉心,最後還是決定把鄧家人統統帶走。
「侯府宅院甚多,然閒雜人等不得進入,你弟妹便安置城東別院,待你辦完事之後再隨你返家。」
「這不妥……」鄧箴呆了下。
燕奴打了一記響哨,馬車迅速驅近門前,哪裡還由得鄧箴婉拒?
在疾馳卻平穩舒適的馬車上,鄧箴左右攬著興奮過後沉沉睡去的弟弟們,眼神複雜地盯著一臉歡喜地趴看窗外的鄧細。
今天這一切來得太急太快,亂哄哄得令人來不及思忖細究,可眼前和陳家這妝因親成禍的糟心事看似過了,其實依然埋下了不小的隱患。
只是她現在對這個妹妹,也不知該從何訓斥起。
鄧箴蹙了蹙眉,深覺頭痛。
「姊姊,你怎麼會認識鎮遠侯府的貴人?」鄧細難掩好奇和艷羨忌妒地問,「侯爺,真的那麼看重你?」
「侯爺是尊貴之人,高不可攀。」她聲音清冷,隱含怒意。「細兒,別忘了我們是什麼身份,難道陳家的事還沒給你足夠警醒嗎?」
「對,都是我錯,是我認人不清,」鄧細也火了,咬牙切齒道,「是我帶累你,讓你丟臉,可我已經受到報應,被全村人羞辱得徹徹底底,難道還不夠嗎?」
「你執迷不悟,無可救藥。」鄧箴只覺心冷得無以復加,別過視線,連看都不願再看一眼。
鄧細一窒。自己心裡何嘗不知道闖下了大禍?又何嘗不知今日若非長姊,自己早已性命不保……可是、可是那種活生生在眾人前被剝去衣衫,羞愧若死的感覺,這個向來「賢淑清高」的長姊又怎麼會懂?
而且陳大郎君對她的始亂終棄,陳家的種種糟蹋羞辱,她是勢必要報復回來的——如果能夠攀上鎮遠侯府,能擁有了權勢,到時候就該陳家和全蕎村的人跪在她面前哀泣求饒了!
想起那位燕大人今日的風光,鄧細頓時熱血沸騰,骨子裡本就不安分的野心更是蠢蠢欲動。
如果她能被鎮遠侯爺看中……如果她能做上一國之侯的貴妾……
就在鄧細面色一陣紅一陣白,滿心洶湧地盤算之際,鄧箴緊緊環著兩個弟弟,心神卻己飄遠了。
——恩公已經一天一夜未進食了,若是能熬些粳米糜,取上頭那一層厚厚的米油先喝些,自然是極為滋補養胃的,可萬一僅有淡淡米香的糜湯引不起他的食慾呢?
——再不便是煮一鍋鮮香的魚湯,生滾幾回後,放幾片雪白溢著豆香的黎祁,滴兩滴白麻油,恩公應當會喜歡吧?
胡思亂想間,馬車一路馳向京城……
在燕奴的「冷笑鎮壓」下,不安分的鄧細還是只得乖乖跟兩個弟弟住進了別院,鄧箴則是抱著兩瓦罐的釀物,進了高大巍峨的鎮遠侯府。
不顧舟車勞頓的疲憊,鄧箴立時就在侯府正院的小膳房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湯,熟練地熬了一鑊濃稠泛香的米糜;自大水缸中撈了只鮮活的草魚,只用最鮮嫩滑口的魚腹,抹上少許鹽,擱兩枚烏梅脯,就在籠上大火蒸。
趁隙又切了嫩香椿葉,拌蛋汁烙成了香椿蛋餅子,最後並那一小鑊米糜、一碟子烏梅脯蒸魚,交與親自來端的代叔。
「鄧小娘子果然好手藝。」
鄧箴沒忘了自己入府後就得裝聾作啞,因而只是靦腆一笑。
待代叔離去後,鄧箴又在掌心畫寫幾字,婉拒了一清秀奴婢欲領她到住處的提議,堅持守在灶旁,等候送往侯爺房中飯食的結果。
若是不合他的胃口,她還能趕緊做些別的呈上去。
無論如何,都要讓他能吃得下,這才好服藥啁!
她靠在灶台旁的大案桌上,心下惴惴不安……終究是安穩不得,索性檢視小膳房裡都有些什麼菜蔬食材,盤算著接下來還能做些什麼美味又易克化的吃食。
第6章(1)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詩經·衛風·木瓜》
因著一場激烈的發病,默青衣臉色蒼白疲倦地靠在錦墩上,白玉般清俊的臉龐消瘦憔悴得令人心悸,唯有一雙深邃黑眸依然明亮如星,目光灼灼地審視著手中的錦帛。
「侯爺,您現下身子要緊,軍務之事就暫且先交由他們處置,太醫都說了您得好好安養著,不可再勞神了。」代叔提著螺鈿攢花食盒,心疼地叨念道,「而且您再沒胃口,多少也得吃一些,要不怎麼喝藥呢?」
「胸腹沉甸甸,總堵著,」默青衣抬眼,微微一笑。「強吃下不舒服。」
「那您嘗嘗這個可好?」代叔慇勤地將食盒打開,——擺在小案前。「鄧小娘子特地入府為您做的,看著就極為爽口的。」
他持著錦帛的手一頓,清眉蹙擰,面色有些不豫。「胡鬧!她並非我侯府奴僕,你們不該——」
「都是老奴該死。」代叔低低躬身,還是努力勸道:「可鄧小娘子確實庖技一絕,只要是她做的吃食,您總能多吃幾口。侯爺,現在沒什麼比您的身子更重要的了,老奴甘心領罰,但求您別跟自己的身子嘔氣啊!」
「代叔,」默青衣神色有絲恍惚悲傷,隨即恢復如常,平靜道:「本侯這身子一時半刻無妨,就不用勞煩到外人了。」
「本侯確是口淡,拿下去。」他閉上眼,直待一陣暈眩過後,復又開口。「把人送回蕎村,以後莫再打擾,否則府規重懲。」
「……諾。」代叔眼眶微紅,滿心焦灼苦楚地退了下去。
當代叔腳步沉重地提著食盒回到小膳房時,見到那個嬌小清瘦的忙碌身影,心情複雜之至,最後也只能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