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浪滿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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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於滿安!」我說到一半被打斷,顧玲惠高亢的聲音插了進來。「陸邦慕又找你說什麼的?是不是考試的問題?不過,你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你成績挺不錯的,不是嗎?」

  「還好。不過,沒你好就是了。」我冷淡地回一聲,拉了何美瑛走到一旁,遠離顧玲惠。

  從那以後,我就不太想理顧玲惠,盡可能和她保持距離。厭惡感一旦形成了,就很難再抹滅。

  「你還真不會做人。敷衍她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何美瑛的態度總是有一股挑剔。

  「你不是說少跟她們那種人在一起。」我頂她一句。

  「是啊,沒錯。你學得挺快的嘛。」她嗤一聲笑起來。跟著說:「你其它科目都還不錯,應該還有救。」

  「難說。」我沒她那麼有信心。再則,想到家裡那種情況,我的表情不禁黯淡起來。「就算能考上,你想我家那個樣,有那個錢讓我讀書嗎?」

  「只要考上了,應該會有辦法的。」何美瑛皺了皺眉。想想,她的情況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希望真的是那樣,船到橋頭自然宜。但為什麼船到橋頭自然就會早,難道不會撞到橋頭,然後一古腦兒沉了?

  我的思考裡,下意識總有這種恐慌。

  放學後,我推拖了一會才去找陸邦慕。他看見我,一句話也沒說,指指他身邊的位子,拿了一張滿滿是英文的講義給我。

  我定神看了一會上頭是一段段的文章,並不是試題。

  我抬頭看他,不知他是什麼用意。

  「看得懂嗎?」他問。

  我搖頭。

  那上頭的單字我多半是認識的,但經過那一翻排列組合,我就完全搞不清楚什麼是什麼了。為什麼在那樣的地方,動詞是那樣的變化?為什麼用的是「ed」而不是「ing」?我全然沒概念。我對文法一竅不通。

  陸邦慕看看我,點了點頭。他把椅子稍稍拉靠近我,開始逐字逐句解釋它的意思和用法——為什麼這個單字在這個地方是這個用法,動詞是做如此變化等等。他索性揚棄傳統教幼稚園小孩似的條列式教法,直接用文章的段落做解釋說明,給我一個全面性概括的概念。

  經他這麼一說明解釋,我彷彿茅塞頓開,一些模糊的概念霎時清楚起來。當然,我還是有很多的不懂,但基本上,一些以前怎麼也搞不清的概念,面目全都浮了出來。

  「這樣,懂了嗎?」他丟下筆,聲音有種隱隱的疲憊。

  「嗯。」我點頭。說:「謝謝。」

  我是真的感謝。他足足花了快兩個小時沒停地講解說明,窗外天色早已透黑。

  這時我才聽見雨聲。很大很大的雨,態勢兇猛,要將人吞沒的那種下法。

  他看看那雨勢,說:「雨這麼大,你回教室收拾好東西後,在樓下等我,我順便載你到車站。」

  我有些意外。我的生活裡沒有過這樣的期待——我是說,像這樣領別人的情。

  有點不習慣。

  雨真的很大。站在廊下等待的時候,我覺得都快被濺濕了。只見一團藍色模糊的影子從雨簾中穿了出來。

  「快上來。」他打開車門大聲對我叫了一聲。

  我快步坐進去,不免還是淋了一些濕。

  他從後座拿了一盒面紙遞給我。雨下得僻哩叭啦,下得又嘈又雜,到處只聽得見雨聲,車內空間頓時顯得異常沉靜。空氣間透著潮濕的氣味。我小心的呼吸,不敢太大聲,怕劃破那冰靜。

  聽說他快離開了。出國吧,還有結婚什麼的。反正流言就是那麼一回事,誰也不確定。我想我或許應該說些什麼,也想問,但沒敢問。我的態度無法平常。總有一種不自在;一種手足無措的緊繃不安感。

  不知道那種空間是不是影響了他,他放了一些音樂。古典樂,我想。我並不懂音樂,也不常聽。但我頓時覺得輕鬆許多,不再那麼緊繃。

  「會不會太大聲?」他問。

  「不會。」我很快回答。頓了一下,脫口說:「聽說老師快出國了?」

  他像是有些驚訝,轉頭看我,而後輕笑起來。「是啊,沒錯。」他停一下,跟著說:「明年夏天吧。快的話,也許這個寒假就會離開。」

  「這麼快,」我不禁輕聲叫起來。

  他又看我一眼。說:「我在這裡也待得夠久了,原本是打算這個暑假就走的——」他沒再說下去。

  那為什麼拖延了?我想問。我有太多太多的想問,但終究什麼也沒問。那不是我能僭越的事。

  「怎麼跟你說起這些!我還沒跟其他人提過呢。」他笑一下,把話題輕輕帶開。

  雨愈下似乎愈大。他皺了下眉,說:「雨這麼大,我看我還是於脆送你回去算了。你住哪裡?」

  「不——」我反射地脫口而出。連忙解釋,說:「那太麻煩你了。麻煩你送我到車站就可以了。」車站就快到了。我忽然湧起一股焦慮感。

  「沒關係,反正我頂多繞點路。」

  「謝謝。到車站就可以了。」

  他的眼神彷彿有種困惑,但他沒釋放出來。

  車子繞過圓環。我輕聲說:「到這裡就可以了,速食店前面。」

  他停妥車子。說:「雨很大,小心一點。」

  「我知道。謝謝。」我回頭道了聲謝,快步衝進雨中,跑到了街店廊下。

  等我回了身,車子才慢慢離開,紅色的尾燈淹沒入氤氳的水光裡,消失在雨簾中。

  我站在那裡,怔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客運車來了,怎麼上下車的我也不太明白,手腳機械化地擺動,彷彿只是一種制約的現象,我的心還處在一抹殘餘裡。

  到了站,天更黑了,雨雖然小多了,但缺口吹來的風挾著那雨像鞭一樣,打在身上讓人發痛,而且隨時會將人掃倒。儘管我再怎麼東遮西掩,還是被吹打的一身狼狽。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子口,我才鬆了口氣。

  路口停了一輛車。街燈微微,照得是一輛紅色的喜美。我正想走過去,浪平從車子中出來,跟著一雙手從車窗探出來,將他拉過去,勾住他的脖子。我微微愣住,站著那裡,瞪大眼睛,看著他和車中的女郎相互親吻著,大膽而火熱;我看他們的舌頭互相交纏舔舐著。那女郎有一頭卷卷的米粉頭……是薇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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