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言蜜語我當然是愛聽的,何況從舒馬茲楊嘴裡說出來。我承認我虛榮,愛他眼裡流出的賞慕。
「你再多說一點,我愛聽。」唉,原來我是這樣的女子。
舒馬茲楊藍眸裡閃著光,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氣。「早知道你愛聽這種好聽的話,我早早就天天說給你聽。」
「女人啊,只要多一點甜言蜜語,就算是被騙了也甘願。」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怎麼樣?」
「天天跟你打照面,我怎麼會不知道?你不會撒嬌。」舒馬茲楊笑的神氣意有所指。
如果我能在杜介廷面前,哭得哀怨,哭得纏綿,讓兩行珠淚珍珠似地斷續滴掛在委屈的臉龐,杜介廷大概就不會忍心拋了我、捨下我他顧吧?
「可是我可將臉埋在這裡哭了。」我指指他的胸膛。
「還不夠。你還有更多的『手段』。」
「說來說去你就是看這層表皮。可是我怎麼可能天天這麼打扮這麼穿。」
「你們中文不是有一句話,『女為悅己者容』?」
連這個他也知道!
「你怎麼樣,我都愛看。但如果你是特地為我妝扮的,我會更高興。我愛你這樣的風情。」
「難怪!」我忍不住笑,自己都覺得眼目變水亮。「那麼多女人願意費那麼多時間精神與困脂水粉和衣裳周旋。」
「誰叫你讓我看見這明艷的一面。平時的你就夠吸引我了,現在的你嬌美多七分,別惱我要那麼貪心。」
沒想到舒馬茲楊有這樣的一面。我挽緊他,突然地變得小女人。甜言和蜜語居然是這樣的教人甘心!
「你愛看那我就妝扮給你看吧。」我低笑。他捏捏我的手。
然後,一切的甜蜜細語到此為止。
短短的台階走完了。問題從現在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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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馬茲楊宅邸在柏林近郊,離得也不遠,但全然兩個世界。
請看好,是「宅邸」。跟我住的老舊公寓有天淵之別,像幢現代的古堡,大得可以捉迷藏。
受邀的賓客全聚在「宴會廳」裡。就像舊時地方領主的府邸那樣,說講究也行,說矯柔造作也無妨,裡頭一些廳房都有它專用的功用及名稱。宴客用的「宴會廳」,跳舞娛樂的「社交廳」,喝下午茶的、日常起居待的、玩牌的,甚至連做日光浴都有它專門的地方。
當舒馬茲楊帶我走覽過那一間間房時,我真不知該是驚訝還是讚歎。光是看我就覺得累,無法想像怎麼生活在這樣目不暇給的空間裡。
受邀晚餐的客人不多。瑪琳夫人及她的兩個侄女——多麗絲和蘇菲小姐;財務顧問史密特先生,以及舒馬茲夫人的朋友布林克曼夫人。再來就是舒馬茲楊,我,和舒馬茲夫人了。
舒馬茲楊的母親——還是稱她舒馬茲夫人吧,較符合他發散出的信息感;她高挑修長,一頭金髮挽成髻服貼在腦後,藍眼珠也許因為年紀有點淡,但不妨礙她修飾的精巧五宮在水晶燈下發光。她穿了長及腳踝的珍珠色禮服,圍了一條翠綠的純絲披肩。她的笑跟她的藍眼珠一樣有點淡,眼神有一點春天的寒峭。
她歡迎我,淡淡的一個擁抱,舉止雍容,一派貴婦合宜、恰到好處的從容。對舒馬茲楊,也許因為是她的兒子,她的笑容深刻一些,也多了一些熱度,那擁抱也密實。
舒馬茲楊將我介紹給舒馬茲夫人,然後舒馬茲夫人再將我介紹給在場的其他人。我努力的微笑,倒也不覺得臉皮僵或嘴巴酸。所謂社交本來就是這樣;我慢慢在習慣。
菜餚一道道上來,有傭人在一旁服務。可以想像,舒馬茲楊是在怎麼樣的環境下長大。除了我,每個人都神態自若;我覺得好像窮人闖進了銀行。
「理兒小姐是從亞洲來的?」財務顧問先打開了話題。
「是的。」
「日本?」
「不。」我笑看一眼舒馬茲楊。好似不管走到哪裡,對方若善意想表達尊重和親切似都會問這一句是不是日本來的。
「你德語說得這麼好,我還以為你在這兒長大的呢。」財務顧問很會應酬的拍個馬屁。
「哪裡,你過讚了。」我自然謙虛一下。太過,我也是說實話,比起王淨那口漂亮流利的德語,我勉強算得是通順而已。
「現在來來去去的亞洲人多了,偶爾上街,見到那麼多黃皮膚黑頭髮的東方人,我都懷疑自己到了東方。」瑪琳夫人對著舒馬茲夫人,目光當然也是對著她。
舒馬茲夫人說:「我不常上街,倒沒留意。」
「這倒讓我想起吉普賽人。」布林克曼夫人接口說:「那些人也是黑髮黑眼黃皮膚的。」
「據說吉普賽人本來就是來自東方的。」有一個細長脖子的多麗絲進一步加註腳。
她的姊妹蘇菲附和說:「我看吉普賽人跟亞洲人長得原本就極相似,這說法我想也是有根據的。」
不會吧!才上了第二道菜而已,我一杯葡萄酒都還沒有喝到一半,「鴻門宴」就開始了。
「不管怎麼相似,畢竟還是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舒馬茲夫人說了句中聽的話,改變話題說:「你看起來年紀還相當輕,理兒,這麼小就獨自一人在異鄉學習努力,相當不容易。」
舒馬茲夫人看起來親切又友善,與先前冷淡的印象十分的不一樣。我只好笑說:
「我不小了,都二十二歲,照顧自己是應該的。」西方社會多的是十六七歲就離家自立的,我連流浪都談不上。
「二十二歲?」又是布林克曼夫人,「那不比阿薩斯整整小了十二歲?文化不同,背景又差那麼多,年齡也有段距離,你跟阿薩斯要如何溝通?」倒好像有幾分替我們擔憂煩惱。
「我們用嘴巴溝通。」舒馬茲楊用餐巾擦擦嘴,若無其事的從容,「這很簡單,所以沒任何問題。」
舒馬茲夫人微微變一下臉色,非常的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