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殷莫愁是姚家未過門的媳婦,身份自是不一樣。但不管怎麼說,總不比從前在自個兒家裡,便何況,她們在姚家沒有一點依恃,做人處事一點也輕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書,軟了口氣,口氣很無奈。「奶娘,你明知道那些我是做不來的。」
「奶娘知道,奶娘當然明白!」奶娘也歎氣。說:「可是,小姐,咱們現在可不比從前在家那樣。你現在算是人家的媳婦了,有些委屈總是要忍耐。」沒有人是天生什麼都學不來的。只要有心,肯去學去做,心想事使成。可她卻不知道,就是有那麼些人天生和時代異質的性情,也不懂順應妥協,只憑本性追求,所以世事才會有那麼多不圓滿,也才會有那麼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甚或者悲劇發生。
「就算那些刺繡的活兒你做不來,陪夫人聊天、說些體己話總行吧!」奶娘搖頭,又勸著說:「你就把姚夫人當做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說笑、料理家務,討她歡心高興,也好得疼!」奶娘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這種悖於閨閣的詩人性格不討姚夫人的歡喜。深院大戶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俱到,好記人喜愛;殷莫愁卻在「做詩」,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籠絡的必要。
「那不一樣的,奶娘。」殷莫愁顰著眉看著奶娘,實在說,她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說些什麼。
極其實,她並不是沒有寄人籬下的孤零悲慼與傷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沉默幽靜。她也明白奶娘的用心和熙慮。然而,她內心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說不出口和為什麼的;姚家不提婚定的事,她反而愉愉的何種無以名狀的輕鬆感。更有惋離奇怪的矛盾:一方面很清楚事情到最後,她的終身就該這麼成定,而仍順其自然任由發展,安靜地等事情到來;一方面則雖然明知目前這種懸著的情況無法長此以住。卻又情願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拖延下去。
「不是奶娘要說你,小姐。你這個性子真是……唉!」奶娘像是辭窮了,勸不過殷莫愁,重重長長地吐歎一聲,很是無可奈何。
不知姚家對她們主僕究竟是怎麼打算的,奶娘暗示了幾次,姚謙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明白,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一直沒有表示,殷莫愁和姚文進的親事,就這樣一直擱著。奶娘愈等愈是心焦。偏偏殷莫愁一副無動於衷又無關緊要的態度,更叫她為她的親事掛心。
「你就是這樣的性子,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一副無關緊要;怎麼說你才好!」奶娘想著不禁又嘀咕起來。
殷莫愁微略又磨眉,像是無奈地望了奶娘一眼。
奶娘牢騷一起,便抱怨個不停。「也不知道姚大人究竟怎麼打算,我們都來了好些日子,小姐和姚公子的親事,他卻一個字也不提,我暗示了好幾次,就是不見有什麼動靜。偏偏小姐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也不曉得多到姚夫人那裡走動走動,陪她說笑,討她喜歡,好得她的……唉!」說著,又搖頭歎起氣來。
「急也沒有用啊!」殷莫愁表情淡然。「這件事就順其自然。奶娘,你就別擔心那麼多了。」
「可是,總不能就這樣沒名沒目的一直懸在那裡吧!」奶娘對殷莫愁事不關己似的平淡嘟嘟嘴,在嘴巴裡咕噥著。
殷莫愁好耐性地微笑一下,起身走到窗前。
「好了,奶娘。別再說那些。」斜照的陽光無心地曬到她身上。漫布著一股落寞的味道。她回頭,笑說:「天氣這麼好,我們到花園走走吧。」庭園非常遼闊,景色綺麗,小橋、流水、假山點綴其中,加上各式美麗的花草,蝶飛蟲唱,十分熱鬧,別有一番宜人的景致。只是。荼靡花謝,春事早過;整個庭園在午後斜陽的垂照下,浮著一片渺渺的塵埃,塵光中瀰漫著一股寂寥與扯忡。東風不憐,繁華徒徒吹落。
「就這些花花草草的,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陪夫人說話去!」奶娘邊走邊嘀咕。
殷莫愁抿嘴不語,不理奶娘的嘀咕。走走停停,時而仰頭,青天漠漠,重重一空如江海的深遂。她輕歎一聲,低下頭來,不提防衣袖裡忽然掉落出一塊玉珮。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蹲下身撿起那塊玉珮。燦翠的碧光,映著斜陽,閃爍她隨底點點如絲的流金。龍形的花紋仿似疊映著一幀冷漠的面容,突叫她猛地一征,有種感情隱約,心頭寫然浮起那幀英冷刀峻的容顏,挪對如星的眼胖。彷彿繁星,彷若流雲;山間不期然含笑交會的那個人……怎麼她輕顫了一下,對自己搖搖頭。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個人!?因為這塊玉珮嗎?
她拿起玉珮,迎著日陽,金光穿透,整塊玉珮透明深遂如琉璃,如一潭深湖,浮映著那場避遁如夢。
她歎了口氣,將玉珮收在掌中,征征望著這才發現左下處印記般地列了四個字奉天承運。心頭寫然又浮起那幀冷漠。
那個人硬是留下了這塊玉珮,而叫她這般不經意在心上印下了他的身影。她不該有那種征忡的,但初遇的那一眼。彷彿在訴說著一種相逢早在見到姚文進之前,她就先跨過了「情檻」,踏入了「情門」,和那人避遁了。命運是這麼不可說與不可測。留給人一些未明的征忡。
但終究僅是一場虛幻,如夢,注定會消散。她的終身已定;她早也只求這樣簡單素的感情,過著恩愛平凡的一生。
她仰起臉望著長天。晴空浮雲,聚散等閒。
「閒愁最苦,脈脈此情誰訴?這人間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她喃喃自語著。
奶娘看著,不禁又搖頭。她怕讓下人瞧見,又竊竊私語,不知會胡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