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站了一名和他一樣高大英俊的混血男子。
「是嗎?」蔡成寰聳聳肩,語帶諷刺:「我以為你只注意女學生的腿。」
威廉斯教授瞇起眼眸,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我很高興你來找我。」
兩人並肩走在校園內,威廉斯教授感慨地說。
蔡成寰凝望父親已顯蒼老的臉龐,深知這話中蘊藏著無限深意。
他曾經也以為,他再也不會踏入這座學校。
據說他父親自從知道他的存在,曾試圖來台灣找他,搶奪監護權和爭取探視權,卻因為外國人身份,以及一些複雜因素被迫放棄。
而蔡成寰自幼在母親這方親戚們的「洗腦」下,早就將他父親視為不存在的角色。
在他二十三歲那年,他才第一次見到父親,就在英國那場國際研討會上,他們父子不僅外貌神似,連氣質都相仿,可怕的是兩人的研究專題也非常類似,很多在場學者不明真相,都感到不可思議,還對他說「你們長得好像父子」。
不是看起來像,他們實際上就是父子。
那天,蔡成寰匆忙逃離研討會現場,內心激盪難以平復,自此也逃離他熱愛的昆蟲學研究領域,開始在歐洲各地流浪,接著又跑去美國紐約各個餐廳端盤子討生活,最終覺得累了倦了才回台灣。
他選擇做甜點,那是因為他可以專心、心無旁騖地離開他母親的家族勢力,也同時遠離他父親的專業領域,只做他自己。
那些年他父親曾試圖找他,卻不得其門而入,因為就連他母親這邊也找不到人。
或許是為了他,他父親才來台灣當兩年客座教授,而他卻直到今日才過來學校找他。
他父親下個月就要回英國了。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妻子生了一個男孩子。」蔡成寰停下腳步,突如其來地說:「我當了爸爸。」
威廉斯教授非常訝異,他不知道自己兒子已經結婚,更別說還有了小孩。
「是嗎?」他難掩喜悅地追問:「小孩健康嗎?像不像你?」他猛地頓了頓,露出有些靦腆的表情,低聲說:「你最像我。」
尤其是那雙清澈如水的綠眼睛。
「我想……」蔡成寰猶豫幾秒,下定決心似地說出口,「也許你可以幫他取名字。」
威廉斯教授足足怔愣了一分鐘,像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情緒,他低下頭,綠眸彷彿閃動著朦朧的淚意。
蔡成寰並沒有原諒父親,他只是放過他自己,從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手中解放自己。
他想愛自己的孩子,於是他試著去接納自己的父親。
當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胸口湧起一股暖意,他想,他終於不再逃避面對他注定的命運。
這男人是他的父親,賦予他一半的生命,讓他的心臟跳動,讓他的血液流動,無論他多想忽視他,這都是逃避不了的事實。
和張培湮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讓他體認到人生因緣的奇妙和可貴,也給了他面對的勇氣。
只是,蔡成寰頓時心下一陣黯然,那個給他勇氣的女人已經是前妻。
「名字就叫蔡東坡,怎麼樣?」威廉斯教授歡欣鼓舞地開始命名,各種天馬行空的提議,興致勃勃。
「要不然叫蔡白,蔡安石也不錯,他們都是我很喜歡的中國文人。」
乾脆叫白菜好了,蔡成寰努力忍住不吐槽。
算了,他苦笑,至少比蔡錢或蔡蛋糕好聽吧。
***
這房子原來這麼大。
離婚已經整整一個月,蔡成寰恢復過往悠閒自在的單身男人生活,卻找不回過去的逍遙。
第一次覺得住屋很大很空虛,總感到心底有個地方空蕩蕩的。
他想,這就叫做「寂寞」吧。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在乎孤獨,在歐美流浪那段日子,他拋棄自己的身份,幾乎什麼工作都嘗試過,在巴黎麵包店打工時偶然發現自己的天分,後來又去了紐約學了不少,最後回台灣確定自己想開一間甜點店。
窩在廚房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面對人群。
他就是孤僻,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也無妨。他習慣把自己跟他人隔絕開來,像個浪人,沒有歸屬,沒有家。
在台灣,他被當成外國人。
在英國,他還是外國人。
不管在哪裡,他都被當成外人。
第9章(2)
蔡成寰累了一天,回到家已經三更半夜,疲憊的身軀攤在客廳的躺椅上,瞇起眼,眼前彷彿出現一抹幻影。
他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也不怕著涼,筆電還開著,桌上、地板上到處是散落的文件,一盞微弱昏黃的小燈溫暖地亮著。
蔡成寰忍不住苦笑,看來他真是太累了。
他懷念有她陪伴的日子,他懷念她給他帶來麻煩、同時帶來溫暖的日子。
溫暖好像毒品,一旦上癮就難以自拔,讓人在失去之後深深懷念那種感覺。
我想她。他輕聲歎息。
無可救藥的想念她,想要她回來他身邊。
是生病了嗎?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劃破寧靜。
他提不起精神接,可一看到來電號碼,他如觸電般,整個人驚坐起。
是張培湮,她打給他!
「喂?」他懷疑地開口,深怕又是一場幻覺——自從離婚後,他們兩人已經一個月未見面未交談。
對方深呼吸一口氣。
「你在家嗎?」張培湮小聲地問。
真的是她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她。
蔡成寰全身放鬆,又仰躺下。
「嗯。」他回應著,想像著在電話另一端的她此時此刻的模樣,她臉上的表情竟是意外的清晰,彷彿她從未離開過。
「你好嗎?」
「還好。你呢?」
「還好。」
普通客套的問候,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要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面對已經離婚的前夫,該做什麼?
張培湮沒有頭緒,感到喉頭緊縮,鼻子酸酸的,無言以對。
或許不該在衝動之下打這通電話。
她不想跟他走到這一步。
「我搬家的時候……有東西留在你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