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得沒樂樂美,年齡比你大那麼多,身上還帶什麼長不大的病,你小子看上她哪一點?!」二叔就想問個所以然,自個兒寶貝愛女輸在何處。
「我就是喜歡她,這輩子,只喜歡她一個,她是真心待我好,誰都不及她的真誠,我在她眼中清楚看到,她有多重視我!」梅海雁聲嗓堅定,說道。
福佑本來還在他懷裡掙扎,試圖拉開與他的距離,卻聽見他這番言論時,停下了動作。
她當然重視他,他是她師尊,她此世唯一的親人,她以為自己將情感隱藏得很好,不輕易被旁人看穿,沒料到梅海雁瞧得一清二楚。
「你根本是拿她當娘看!」梅寨主後悔兒子最需要娘親陪伴的年歲,擺了只老牛……不,擺了個女人在他身邊,造成今日景況。
「娘?我心目中的娘親,就是一個拋下孩子,自己獨自逃跑的女人!她憑什麼和福佑相比?!福佑待我好過她千百倍,我絕不會將福佑擺在她的位置上!」
第十一章(2)
提及娘親,梅海雁已由兒時的怨懟,轉變為今日的冷言。
曾經,他恨過他娘,恨她狠心棄子,害他不時被同儕笑他沒娘。
長大之後,他逐漸能理解她,一個年輕姑娘,隨家人乘船回鄉,卻遇帆賊搶劫,她的花容月貌得到帆賊頭兒的驚艷,近而強娶為妻,她並無心順從,一意想逃離蚊龍寨,無論日後丈夫如何百般示好,即便產下兒子,芳心如鐵,不曾軟化。
終於在某次的機會,她藏身於每月固定送鮮蔬至島上的貨船竹簍內,永遠逃離了此地,從此失去蹤影。
梅海雁理解她,不代表他原諒她,拿她跟福佑相提並論,簡直嚴重辱沒了福佑。
「我受傷生病,是福佑徹夜守著不睡,我傷心難過,是福佑靜靜在旁陪伴,她從不在口頭上甜言蜜語說她有多珍視我,可是她的舉止、她的動作,無一不讓我感覺,我在她心中的重要性,遠遠勝過任何一人,包括她自己。
「我一直是用男人的眼神看待福佑,一心渴望快快長大,長得比她高、比她壯,證明我有足夠的力量,成為她的一片天,支撐她、保護她——我不是兒戲,更非一時興起,這念頭,我到現在仍舊堅持。」梅海雁唇瓣抵著她的發漩,吁息般傾訴。
「……」福佑無話可說,半句腹誹都想不起來,腦子裡只有熱。
熱得教人酣然。
熱得教人無法思考。
熱得像在說,她的一切心思,早教這少年看得透澈,無所遁形。
一直到梅海雁攬著她的肩,將她帶離寨廳,那股熱意,未曾消散。
「走,我有東西給你看。」他拉她小跑步快走。
「……是什麼?你走慢點,我跟不上——」腿長不懂腿短的苦呀!
梅海雁嫌麻煩,直接把人橫抱了帶走。
先前瞧中的那箱嫁裳,他被二叔架去見他爹時,搶先吩咐人替他搬進房裡,此刻就擺在桌上。
火般鮮艷的紅色,落入福佑眼中,有些扎目,有些艱澀。
忘了是多久前的過往,她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身穿嫁衣,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帶她遠離繼母欺凌,成為他的妻,為他操持家務,煮頓熱暖飯菜,夫妻倆同桌共食,閒聊再日常不過的芝麻小事。
這心願,何時被埋葬了?
……呀,是她被賣入窯子之後,那樣的單純願景,她便不曾再貪心勾勒。
「好看嗎?」他抖開嫁裳,朝她身上比畫。
她呆佇著,沒半點動作,嫁裳的緋麗,倒映她眼底,讓她雙眸看來輕輕泛紅,有些可憐兮兮。
梅海雁直接將嫁衣裹向她,原主兒身形應該比福佑高上不少,即便她身著棉布衣,嫁衣仍嫌大了些,下擺直接拖地,一身真珠流蘇鬆垮垮。
「似乎太長了,你怎麼那麼小一隻?」他邊笑,替她繫上腰帶。
似乎太長了,你怎麼那麼小一隻?
那日受邀,趕赴仙宴,師尊也說了同樣的話。
師尊還動手替她梳發……如同接下來梅海雁做的,唯一不同是,師尊用法術,梅海雁則是拿了木篦,師尊的成品完美可愛,梅海雁手中髮髻慘不忍睹。
她好似瞧不清晰,眼前這人,究竟是梅無盡,抑或梅海雁。
梅海雁手腳笨拙,要把金鳳冠固定在她鬆散髮髻上,試了又試,金鳳冠就是不聽話,老往左邊歪傾。
金串流蘇在她眼前玎擋曳動,金屬光芒晃蕩,小巧紅玉搖擺,教她迷眩,而梅海雁的面容在其中,最是耀眼。
勉為其難讓金鳳冠安分擺正,梅海雁繼續為她添上紅綃蓋頭。
她眼前一大片的紅綢蔽目,不一會兒,他揭去蓋頭,梅海雁的面容取而代之,朝她咧開一抹大大笑靨,稚氣,開懷,俊朗,似極了兒戲的舉止,他眼中卻不見半點嬉鬧。
彷彿這一刻,他是夫,她是妻,洞房花燭下,彼此深刻凝視。
「真想這樣弄假成真,讓你早點成為我的。」他帶點撒嬌,又不失任性地說,雙手輕捧福佑的臉,拇指指腹摩挲粉嫩色顆畔,撓得她微微哆嗦,但沒有想躲開的心情。
「……你是真的想要我嗎?」福佑盯著他的黑眸,淺聲問。
師尊他……也會有動情的凡心嗎?
想獨佔著誰、想擁有著誰,想與誰天長地久,不離不分?
而那個「誰」,是她嗎?
她的提問,讓梅海雁止下動作。
不,不是純粹的「想要」,那種感情,不足以囊括他對她的諸多渴望,但梅海雁無法否認,想要,也佔有其中一部分。
他並不單單想要她,更想被她所需要、所憐愛、所在乎……
那是擁抱她之際,希望她也願意展臂回攬他。
那是親吻她之時,期盼她同樣給予火熱回應。
那是胸口為她怦然而跳時,渴求她也因他,失卻冷靜。
他想要的是,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他深濃覷她,那雙即便入世投胎,依然神似梅無盡的眼,烏沉卻明亮,專注倒映她的臉龐,那迷濛紅著臉蛋的面癱姑娘,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