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那頓酒筵,佟海樂沒出席,聽說去廚房偷了兩罈酒,窩在房裡大醉一場。
福佑雖心裡有愧,但愛情這種事,並非退讓便叫成全。
若論先來後到,她比佟海樂相識他更早更早,更何況,愛情,無關先後。
成了親,日子沒有太大改變,福佑一如以往,照顧他生活起居,替他洗衣燙褲、收拾屋子,唯一新增的工作,就是夜裡被迫吃吃嫩草,陪嫩草玩些難以啟齒的新把戲,被摁在牆壁上這樣那樣,已經算是小菜一碟……
梅海雁待她很好,真的很好。
他嘴不甜,不會問她「冷嗎?餓嗎?累嗎?」,是直接為她添衣添飯,夜裡給她捏肩捶腳……他的疼愛,不在嘴上,只在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替她去做。
他最喜歡叫她「愛妻」,調笑一般地時時喊著,那神情,與噙著滿臉慵懶微笑的神祇,一聲柔軟「愛徒」,何其的相似,全是溺愛。
淡然生活中,第一道波瀾,是日前打劫的送嫁貨船後續。
果不其然,他們真劫到「王公貴族」頭上,那是即將和親的公主,遠嫁鄰國所乘載的一小部分嫁妝,幸好公主本尊不在這支船隊上,否則事態加倍嚴重。
討伐帆賊的兵隊來過幾趟,連蛟龍寨的岸邊都沒摸著,全軍覆沒在外海,八九不離十,遇上了海妖,淪為妖腹珍饈,飽餐一頓,養肥了海妖。
梅海雁這批年輕後輩,跟隨長輩出海備戰,終於親眼目睹海妖真面目,有幾人嚇得腿軟,淚眼汪汪癱坐甲板上,大氣不敢吭一聲,就連回到寨裡,還是給人攙扶下船的。
「……所以,你看見海妖,害怕嗎?」
氤氳澡室裡,福佑逐一檢查他渾身,確認沒有傷了撞了……嗯,雙臂及背部的抓痕是她昨夜造成,並非海妖所為,她稍稍安心,也有了閒
話家常的好心情。
她為他燒幾桶熱水,在澡盆中調和冷水,攙攪成最舒適的水溫,讓他浸泡放鬆。
舀水打濕他的發,抹上皂,仔細洗去發間汗水及海水的鹹膩氣味,指腹輕柔按壓他頭皮,知道他最喜歡她這樣做。
「說實話,我真的不怕,我瞧它就是粗壯點的雙頭蛇,除了翻海攪浪外,沒什麼大招。」聽二叔說,它會吐火和凍冰,不過大抵是胡謅的傳言,誇大其詞。
梅海雁並非在說逞強話,那時離海妖雖有段距離,它翻捲而起的巨浪威力,仍舊震懾眾帆賊,相較於蘇海潮幾人抱著船桅喊「娘親救命」,梅海雁遠觀海妖作亂,奇異地,一點懼意也無。
甚至身體裡,湧上一股熱氣,想抽出長劍,與其廝殺一場……
「……」你確實不該怕那類小妖小物,你連四海龍主都沒在怕了。福佑當然不會如此鼓勵他,只能輕道:「能別遇上海妖是最好,畢竟它是妖,我們凡人哪能匹敵?」
畢竟眼下是凡胎肉身,不比當年霉神勇,還是小心為上。
「它老是搗亂生事,在沿海興風作浪,食過多少性命,若不除,終究是個禍害。」梅海雁雙臂擱在澡盆邊緣,慵懶合眸,感受她梳撓髮梢的柔軟氣力,很是舒服。
「卻也因它這禍害,兵隊才無法攻上蛟龍寨,免去寨中一場血戰。」她中肯評說。
「外頭傳言,海妖是咱們蛟龍寨豢養,用以對付入侵者,真是天大笑話!」梅海雁輕蔑地哼笑兩聲。居然把他們和妖物混為一談。
福佑替他沖水,洗去發上皂沬,怎知他突然甩起頭,滿發滿臉的水,飛濺四散。
「你幹什麼啦……停下來快停下來」你是狗嗎?!你這傢伙是狗嗎?!把水甩得到處都是了啦!
「等會再沖水,我想到一件重要事!幫我把剛換下來的衣裳拿來。」梅海雁胡亂抹去自己臉上水濕,咧開大大笑靨。
「衣裳不是了嗎?拿它做什麼?」
「愛妻有所不知,乖,快去快去。」他不是用命令口吻,而是甜到發軟的喚。
福佑向來抗拒不了這樣的他,聽話去取簍子裡的髒衣服,遞給他。
梅海雁往暗袋裡撈了撈,拳兒裡握了個東西,拉過她的手,朝她掌心裡擱。
本來有些冰涼,可被他體溫捂暖,她定睛細瞧,是一條紅繩,中間懸掛著小巧玉墜,模樣很簡單,純粹的圓潤平安扣,佐以玉的原色,水頭足,色嫩青,稱不上完美無瑕,玉的石紋很清晰。
「出海前,大伙去海鎮出飯,我瞧見街邊玉舨在兜售玉倆,挑了一塊給你,我幫你戴上,辟邪保平安,護我愛妻事事如意。」他笑容寵人,取過平安扣,往她脖上掛。
她沒拒絕,低著頭,方便他在她頸後繫妥繩結。平安扣與銅錢一般大,玉的溫潤暖度,貼著她鎖骨,小小重量,卻顯得珍貴。
他故作審視貌,挲著下巴嘖嘖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另外那條銀鎖很多餘。」
第十二章 波瀾(2)
原來,打的是這主意呀。
不喜歡她身上配戴別人送的東西——尤其,先前他無意間聽她提及,銀鎖是「她最重要之人」所贈——所以趕忙送上新玉墜,希望她聽懂他弦外之音,寧選夫君定情之物,棄其餘如鄙屣。
可惜,他家愛妻搖了搖頭。
「銀鎖沒法子取下。」甫說完,就見他沉了臉色,明顯不高興。
她家老爺醋勁真不小吶。
福佑輕按他繃緊的臂膀:「記得我提過的病嗎?無法再長大的病,這銀鎖,是那時戴上的,解不開,若解開……或許,我就不存在了。」
她不算騙他,銀鎖確實是梅無盡為她鎖魂之用,解開的下場,她還沒親身嘗試過,只是猜測。
或許,鎖一解,她的魂魄便會脫離泥軀,從此煙消雲散。
聽見銀鎖重要性,梅海雁哪敢囉唆,收起任性,馬上說:「算了算了!你不要拿下來!好好戴著!」
攸關於她性命,什麼為人夫君的小小醋意,一點也不重要!
「我也喜歡這平安扣,一塊戴著,不拿下來了,可好?」她臉上淡淡牽起微笑,眼底的喜歡亦是真誠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