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裡?」
「我在婦產科醫院。」
「你不舒服嗎?告訴我醫院地址,我馬上過去。」
她調皮回答,「我沒有不舒服,是『等等』不想等了,他要提早報到。」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發現他不說話,她的心吊到半空中,猜測紛沓而至。
如果他說「把等等拿掉」或「我們現在不適合有孩子」呢?
她要不要跟他吵架?還是壓下委屈,冷靜回答——「我明白,不要擔心,我會處理。」然後失蹤幾天?
她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反應,但他肯定很錯愕、很生氣,肯定無法消化這個消息,可是……有沒有點點的可能性,他會回答「既然等等不想等了,我們也別等了,先結婚吧!」
第五秒,在惶恐中,她期待起他的答案,一個她最喜歡、最完美的答案。
沉默進入第十秒,她後悔了,期待什麼啊,那麼久的沉默,她還能猜不出他的回答嗎?她開始怨恨自己,哪有這麼多的公道需要討?好好的日子不過,存心替自己找罪受,有必要犯賤嗎?
就在她聽見他吸氣準備開口的同時,她害怕了……害怕他的回答。
她飛快搶在前面大聲說:「有沒有嚇到?哈哈!你被騙了,愚人節快樂。」
她掛掉手機,卻莫名地覺得委屈,胸口很悶,酸酸的、像泡過醋汁。
他們沒有吵架,可她卻累得說不出話,衝進休息室,她找了個杯子裝滿開水,企圖把委屈嚥下。
仰頭,咕嚕咕嚕不停地把水喝光,她以為吞完咽完就沒事,但淚水莫名其妙淌下,她倔強地將眼淚抹去,背靠著牆,緩緩滑坐到地板上。
自卑的女人才會測試男人,她為什麼要讓自卑現身啊?她瘋了嗎,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
她既覺得委屈,又覺得自己笨得徹底,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蔣默安,更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
越想越難受,她把頭埋進膝間,哭得亂七八糟。
「特特。」
她抬頭,看見被雨淋得全身濕透的蔣默安,他的頭髮在滴水,卻依舊耀眼。
笨蛋!她罵自己,有這樣的男朋友已經夠幸運,還要測試什麼啊?
蔣默安蹲到面前,特特想也不想撲上前,勾住他的脖子緊緊抱住。
懷裡陡然出現的溫度,也讓他懸著的心安定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說。
「對不起什麼?」
「我不應該騙你、不應該測試你,更不該胡思亂想。」
他啞聲說:「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准讓我擔心。」
瞬間,哭得亂七八糟的女孩、笑得亂七八糟。
二0一六年六月二十四日
「媽,你怎麼了?」
特特打開門,準備出去倒垃圾,卻發現媽媽失魂落魄地坐在樓梯間。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臉,眼底淨是惶惑不安,她問:「特特……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媽媽落寞驚惶的表情,讓她回想起爸爸離開後的那一年。
「媽,有什麼事,我們先回家再說。」她扶起媽媽往裡走,對著寧寧的房間喊一聲,「寧寧,出來。」
寧寧走出房間,也發現媽媽不對勁,她快步走過來,問:「姊,媽怎麼了?」
「我來問問,你先幫我把垃圾和資源回收拿下去。」
「好。」寧寧抓起鑰匙,提起垃圾往樓下跑,一顆心惴惴不安。
特特倒杯溫開水遞給媽媽,緩聲道:「媽,你先喝水,有什麼事,不急,我們慢慢說,凡是發生在陽光下的事,總是可以被解決的。」
李蔓君回過神,看著女兒凊澈透亮的雙眼,恍惚間,她又回到最無助的那段日子。
那時,她的柱子倒了、世界崩了,她驚懼而惶恐。
在婆婆面前,她轉身得那樣堅決,可她的心是虛的,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耐撐起一個家庭。
她每天都在惡夢中驚醒,那時候,是特特揚著冷靜的小臉告拆她,不管有沒有能力,她都必須撐下去,是特特說:「媽媽不怕,你有特特,特特會保護你。」
才六歲的孩子,就強迫自己鎮定地面對未知的一切,比起特特,她是個失職的母親。
環住女兒,李蔓君把頭埋進特特頸窩,說了早該說的話。「對不起。」
「媽,你怎麼了?我沒事,我很好啊!」
不,她不好,一點都不好,她應該像所有女孩那樣,工作、玩樂,揮霍青春,可是她把所有的生命用來承擔家庭。
「對不起,我讓你挑起這麼大的重擔。」
母親的態度讓特特害怕了,握住母親的肩膀,微微推開,她凝視著母親的眼睛,說:「媽,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們好好商量。」
用力咬唇,李蔓君知道的,對於慕生的背叛,特特有多麼的憎惡,可是她……終究無法放下,欲言又止,最終她還是在特特的鼓勵下,開口——
「你爸爸生病了,是肝癌,我不知道他還可以活多久,我必須去見他一面。」
第5章(2)
是誰?是誰一棍子打上她的後腦,一陣頭暈目眩,她看見天崩地裂,她回想起那些日記的內容……不是惡作劇!是即將發生的事實!
猛地,她搖晃母親的肩膀,強烈反對。
「媽,不要去,我們就當作生命中從來沒有過這個男人。」
只要媽不去,就不會死了,對不對?
媽不死,她不會去上海收屍、不會失蹤,她們可以繼續眼前的生活,對不對?
窮一點、困苦一點,但她們活得自在輕鬆,不會捲入任何意外,對不對?
沒錯,就是這樣,只要她反對到底,只要利用媽媽對自己的罪惡感,她就可以及時阻止這一切發生。
「他是你爸,他生病了,這可能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特特……我真的想去。」
「是他先放棄我們,有什麼資格在他最脆弱的時候,要求我們陪伴?」
「你爸只是想對我說一聲抱歉。」
「有沒有他的抱歉,我們都走過來了,只不過是聲對不起,我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