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隻小的旁若無人、眉來眼去的樣子,三隻老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即便嘴上不笑,心裡可也挺樂,自以為是把一樁「壞事」變「好事」了。
「是賞的、得來的皆無所謂,懶得同你這小子多說,咱只問你,你可是對不住女娃娃了?」
面對阿大高祖給給的單刀直入,凌淵然先將手中的藥輕穩擱下,揚眉坦然迎視老人家,頭一點。「是對不住。」
「既知對不住,是否該負責?」
「是。」
「你可願負責?」
「願意。」
「好。」老人家心滿意足了。
老祖宗們撤走,偌大的石室中留下閣主大人與她。
惠羽賢緊緊望著重新持碗朝她走來的人,突然生出一股很想找個角落縮坐、抱頭把所有事匣清了再出來面對的念頭。
碗遞到她面前,凌淵然徐聲道,「是藥茶,能生津解渴亦能安神定魂,此花權生長在蒼海連峰,量甚少,我是高祖爺爺起居室的櫃子裡翻到的。」最後一句帶了點戲論,刻意要緩和兩人之間微繃的氛圍似的。
「賢弟,為兄手瘦了。」
一聽他這麼說,定住不動的惠羽賢倏地回過神,忙接過大碗往嘴邊湊。
原先並不覺得渴,開始一口口往喉裡飲落後,才發現當真渴極。
一大碗黑嚕嚕的藥茶沒幾下便飲盡,她沒嘗出什麼味道,但口鼻與胸腹之中頓覺清涼,連腦袋瓜也跟著變輕許多。
將空碗收回招罟一旁時,凌淵然甚是滿意般微勾嘴角。「很乖。」竟還伸手拍拍她的頭。
惠羽賢想到該避開時,他已然拍完,手都收回了。
她有些鬱悶,也有些不知所措,張口欲言,可此時神識清醒,對於「兄長」這個稱謂實在沒法再厚著臉皮喚出,躊躇了會兒才啟嗓。
「乘清公子,我……呃……」
自掀開眼睫,她幾是沒能說全一句話,幻宗的老祖們輪番截斷她的話頭,此刻連他也來干相同之事,差只差在他是用眼神威嚇。
當深淵般的峻目淡淡掃來,她心中打了個突,只得抿抿唇再試。
「凌閣主,我其實……唔……」又被瞪了。
「賢弟氣我、恨我,已到連『兄長』二字都不願相稱嗎?」
「我沒有的!」她記得他們是有爭執,在某個僅見微光的幻境。
當初重逢,她一眼已認出他,卻遲遲不說。
而他不知何時已弄清她的底細,仍裝作尋常,不發一語。
兩人之間總歸不能更什麼「愚兄賢弟」了,但有些話還是得講明白。
「我那時說過,等這兒的事大功告成,有話想告訴你……我想說的其實沒別的,就是自己的事和過往的事,而這些,原來你都曉了。」她盡量讓語氣持平,盡可能控制住內心的起伏。「……我沒有氣恨誰的。」
凌淵然道:「相隔十多年再見,雖不能立即認出,但你亦知不可能瞞我太久,光憑你南離一派的獨門武藝,再加上破綻百出的女扮男裝,要推敲你的來歷簡直易如反掌。」
「沒要女扮男裝啊……」惠羽賢悶聲吐了句。她終於可以斷定,閣主大人一開始就知她是女兒身,卻把她耍得團團轉。
儘管破綻百出,儘管她完全沒要女扮男裝的意思,一身勁裝墨染的她卻比江湖中無數年輕俠客還要俊挺颯爽、英氣勃發,才會惹得小姑娘家對她青眼垂垂,躲起來偷覷她也能覷得臉紅如燒。
她忽然聽到他哼了一聲,一手便被拉去。
閣主大人白晰修長的指搭在她手脈上,她微僵著沒有閃避,聽他問道——
「你說沒有氣恨,可留你在南離山腳下習藝生活,我與你師父師娘幾次魚雁往來,曾附帶信件予你,然從未接到你的回信,卻是為何?」
在確定她的脈象平穩無事後,他便撤了手,白玉俊容看起來是有些冷淡,但也不像作怒。
看不懂,好苦惱。惠羽賢微擰眉心,只得硬著頭皮作答。
「頭幾年還是……還是生氣的,又氣又傷心,所以讀了信不回。之後你正式接手乘清閣,信來得少,漸漸也不再跟師父師娘問起我的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我……我終究長大了,懂得回頭去衡量當時的情況,心裡多少就明白,明白留在南離山腳下跟著師父師娘一起生活,對那時的我來說,應是最好的事兒,所以不生氣、不傷心了。」
「既是如比,那時再見為何不肯來認?」
「……」她咬唇,眸光意圖瞥開。
「為何?」他語氣沒有咄咄逼人,絕對沒有的,只是氣場較強大罷了,強大到讓被問話之人想敷衍了事都沒辦法。
惠羽賢做了兩下深呼吸,發紅的臉蛋豁出去般一揚。「要怎麼認?就是……就是會不好意思啊!」
原因竟是如此簡單?
凌淵然愣了一下,驀地輕笑出聲,「沒想到吾家賢弟臉皮甚薄。」
被言語調侃的人兒仍直挺挺跪坐,她兩手端正地按在膝腿上,蜜頰暈開兩團紅濕,五官有些緊繃,模樣是苦惱、倔強、輕郁的,也是窘迫、羞赧、微微氣悶的。他端詳著,想起年幼旳強忍淚水的她,再望著眼前傲氣猶然的她,心間有暖泉湧溢,俊唇不禁勾揚。
他嗓聲幽柔道:「當初我行遊天下的功課尚未完成,將你留給老前輩夫婦之後,我在外又行遊了近三載,直到弱冠之年才返回乘清閣。江湖走踏,諸多凶險,實不宜帶著年幼的你一起,但與其將你送回人多口雜的乘清閣,還不如讓你在南離山腳下跟著老前輩夫婦倆過活,我以為那麼做對你最好。」
第6章(2)
惠羽賢擱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握,長眸湛亮,眨都捨不得眨。
閣主大人在跟她解釋呢!他、他竟願意跟她說這些?
「師父和師娘待我很好,我在那裡很快活,我知道的……後來就知道了,你、你其實已替我想好,可我一開始不理你,之後就不該怎麼再理你離開南山進到武林盟做事,好幾次呀聽聞乘清閣的事,也曾想過偷偷去看你一眼,但始終鼓不起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