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思索得失,只是隨心而走,她帶著弟弟逃難到了西北,對於跟他們一樣失去父母、無家可歸的人,總是多了分同病相憐之感。
被他稱讚,她有些發愣,待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不覺已靠近張家屯。
戰君澤自在的駕著馬車進入了村子裡,此刻天已大亮,他們的歸來引來不少側目。
張沁玥不用想也知道之後會有多少的議論,但事已至此,她也無能為力,只能沉默的拉著福來進了自家院子,給牠餵了水,看著戰君澤解開車架。
戰君澤拍了拍疾雷的頸項,翻身上馬。
她抬頭看去,在初陽淡淡的光芒照射下,威武的一人一馬彷彿鍍上一層金光。這樣的男人該是眾女求嫁,他願娶她,不在意兩人之間隔著天淵,她該不顧一切的點頭,偏幼時的顛沛流離把她的心養小了,她不想為了一時衝動而選了一個與自己出身不配的人,往後過日惶惶,平靜難求。
她眼眸深處像是想起什麼,滑過一絲晶亮,「我知道你急著赴京,但可否陪我去阿洛的墳前看看?」
戰君澤微瞇起眼,她突然的熱絡讓他心中閃過幾分警訊,但他並未拒絕,彎下腰,長手一撈將嬌小的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張沁玥身子一僵,愣愣的抬頭看他。
「阿洛的墳在何處?」他沒有廢話,直接回道。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山的另一邊。
他一夾馬腹,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
張沁玥看戰君澤單膝跪在墳前,念及他的身份,她本想上前制止,卻又想著弟弟畢竟因他而亡,縱使他官拜從三品副將,弟弟也應當受得起他一拜。
「若非傷重昏迷,我不會留他一人在大漠。」
張沁玥聞言,只是輕聲的歎道:「以阿洛的性子,若非真心敬佩,也不會捨身救你。只是大人若是真的心懷感念,就請大人放下意欲娶我為妻的念頭。」
他早就察覺她的態度不對勁,看來是打算換個柔順的態度,在張洛的墳前與他劃清界線。
他站到她面前,低著頭,表情不悅的看著她。
被他俯視的感覺十分壓抑,他太高太強壯,一靠近,整個人就像會被吞噬一般,她不自在的移開目光,不去看他深沉的眼眸。
「我的拒絕,許傷了大人高高在上的臉面,但我不願意阿洛死後受人非議,說他用自己的一死,讓大人娶其胞姊為妻。所以今日大人與我就在阿洛墳前做個了斷,從今爾後,大人對張洛,不論是有愧疚或是不捨,都隨著他的離去而煙消雲散吧,從此不要再提。」
「因恐軍心騷動,我傷重一事除了幾名親兵之外,並未外傳,眾人只知張洛戰場殺敵,捨身取義,但實情如何無人知曉,你無須擔憂張洛死後名聲有損。」
「只要有心,打聽便知。」這哄人的口氣,不知是當她是三歲孩童,還是當旁人都是傻的,張沁玥無奈的輕搖了下頭,「人言可畏。」
「人言不可畏,只求無愧於心,便可淡然置之。」他無心也不想理解她的思慮,看多戰場無情,站在生死面前,他最不在意的就是旁人的指指點點。
他的理所當然令她啞口無言。想她在王湘死後,養大了弟弟,一個姑娘撐起一個家,從未曾膽怯,卻在他的眼前硬是沒了底氣,她雖看似得失不縈於懷,實際卻是自卑自己不足。
這樣的她,如何能與他匹配?
「你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明白?」她幽怨的看他一眼,「你我不相配。」
「你無父無母?」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知道若是他堅持要跟她辯駁,自己沒有勝算。
「回答我。」
「是。」她不情願的開口。
「真巧,」他伸出手,撥了撥她散在臉頰的碎發,「我也是。」
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頓時有種幻想破滅的感覺,明明就是個無賴。
「除了一身虛名和這些年存下的軍餉,我一無所有,說到這……我的軍餉還全讓田兵長隨著阿洛的遺物交給了你,所以現在與你相較,除去名聲,是我配不上你。」
歪理!她在心中啐了一句,義正辭嚴的說道:「等會兒回去,我立刻將銀兩還給你。」
「既已收下,豈有再還回來的道理?這對我名聲有損。」
他的話硬生生把自己的英明神武給打得七零八落,對這個從英雄變無賴的傢伙,張沁玥真心沒轍。
「把銀兩收著,成親後由你管家,你拿著我的家當是天經地義。我曾多次聽阿洛提起你,縱使生活貧困,依然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羨慕他有個處處維護他的姊姊,從今爾後,你的心中也只能有我。你該認出了我靴上的目雲紋,阿洛說是你親手所做,我還沒謝過你。」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戰靴,她就認出是出自她的手,真沒想到她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給算計,弟弟去了邊疆之後沒多久,她便收到他的家書,說是看邊關將士訓練繁重,鞋、靴損壞多,提議讓她多做些鞋,為將士盡份心力。她沒多想,只要一得空便替他做鞋,如今才知都被他拿去討好戰君澤。
長沁玥沒好氣的掃了眼前的土墳一眼,從小到大,弟弟總喜歡捉弄她,如今人死了,還不忘最後耍她一次,送這麼一尊大佛來,請都請不走。
「玥兒,外人只見我上陣殺敵,戰功無數,卻不曾細思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我殺戮過重,一心只為定國安邦,除去身份外,我真的是一無所有。」
聞言,她莫名為他感到心酸,他一心想著為國為民,得到的卻是孤寂。
「與我成親,妻小只能退在家國之後,有夫君如無夫君,我實非良配。今日若非遇上你,我已打定主意終身不娶。」
她帶他來到弟弟墳前,明明是想要打消他的念頭,卻沒料到最後竟是她被他打動。
「你根本不瞭解……」
「我有得是時間聽你說。」
張沁玥沒好氣的瞋他一眼,「大人還得趕快赴京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