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忘記她墜谷前的神情,不是恐慌驚懼,而是帶著毅然決然的堅定。
被皇上所迫,她找到機會就要逃,即便迎接她的是死亡也不畏懼,他就怕要是自己也把她給逼急了,她會同樣不顧一切。
所以,盡情發洩吧,他受著。
卓藺風把匣子放在桌前,打開,裡面是一迭銀票。
不是他俗氣,而是已經送到不知道該送什麼,她才不會丟出窗外。
「敏敏,要不要出去逛逛?聽說開了不少家新店舖,有喜歡的就買。」
她想繼續任性,想把銀票往外撒,可是……逛逛?她掙扎了,如果任性耍賴,無法讓他改變心意,那麼逃跑會不會是另一種選項?
正在猶豫時,打扮得精神奕奕的卓淳溪從外頭進來,後面還跟著歐陽杞和上官麟。
「妹妹準備好沒?咱們快點出門,要不然漂亮的面人兒會被挑光,咱們只能選剩下的了。」卓淳溪沒問她有沒有出門的意願,直覺認定她非去不可。
敏敏低頭保持沉默,她越想和卓淳溪保持距離,他越向她靠近,她覺得窒息,卻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可這樣是不對的,收下善意,很可能導致他的誤解,她不想傷害他,就得狠下心。上官麟和卓藺風對視一眼後走上前,對敏敏說:「姑娘別擔心,戴上我親制的人皮面具,沒人能認得出你。」
「認出來又如何?頂多被抓回宮裡,反正都是身不由己,有差嗎?」
上官麟一愣,答不出話。
卓藺風受得住,歐陽杞可受不了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為了討好她,讓她出府散心,卓藺風不知做了多少安排,她那條小命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沒想到她不領情,還說出這種話。
「嬪妃和狐後能比嗎?卓藺讓和卓淳溪能比?你的腦袋要不要割下來洗一洗,免得拎不清。」
她抓起銀票用力往歐陽杞身上砸去,洩恨似的對他拳打腳踢。
要不是卓藺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歐陽杞早就送她一個大耳刮子,這個不要命的女人,她可知道他是什麼身份?
敏敏一面打,一面喊道:「誰規定我只有兩種選擇?誰說不當嬪妃只能當狐後,我就喜歡當販夫小卒不行?我就樂意當村姑民婦不行?」
卓淳溪沒見過這麼粗暴的敏敏,嚇得躲到上官麟身後。
歐陽杞抓住敏敏的拳頭,狠狠甩開。「好啊,你有本事,自己走出去當販夫小卒、村姑民婦,來人,把隱衛全撤回來,如果你有本事在外面活過三天,我的頭剁下來給你當球踢!」
她緊咬著唇,不當狐後就會死?好啊,她試試。
敏敏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但經過卓藺風身邊時,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歐陽,夠了!」
敏敏低頭,視線落在抓住自己的大手上,也落在手腕的鏈子上。
那是他送的,金線編織,穿上珠子,珠子不似玉、不似寶石,深藍色的。
她硬抽回自己的手,褪下手煉,往卓藺風身上丟。
見狀,歐陽杞被卓藺風壓下的怒氣再度升揚,不識好歹的臭丫頭,他覬覦這條手煉多久了,卓藺風連看都不讓看,沒想到她居然視如敝屣。
卓藺風抓起手煉,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可以忍,他獨獨不允許她糟蹋自己。
墜下山谷,她傷的不僅僅是兩條腿,五腑六髒都受到極大的震盪,幾個月下來,有藥石調養、元珠相輔,她的身子仍未見大好,況且待天劫日來臨,不知道還得吃多大的苦頭,珠煉怎能取下?
他抓住她的手,一個旋轉,強行將她控制在懷中,硬把珠煉重新戴回去。
歐陽杞雙手橫胸,冷聲道:「幹麼勉強啊,人家又不領情,由著她唄,反正她有個好歹,也不能算到誰頭上。」
敏敏問:「什麼意思?」
上官麟瞪歐陽杞一眼,和個小姑娘也能計較?接著他走到敏敏身邊,好言解釋,「這手煉是極為難得之物,有強身健體之效,若你被人下毒,毒素從皮膚散發出來,這珠子會變色,大夫尚未診斷,珠子會先一步提醒。」
更重要的一點上官麟沒提,這手煉是卓藺風的信物,一旦戴上,那些魑魅魍魎有多遠躲多遠,沒人敢上前招惹。
卓淳溪見她稍微冷靜下來了,比較沒那麼害怕,便也跟著說道:「妹妹不喜歡喝藥,戴著它就能少喝了。」
敏敏淡淡地看了卓藺風一眼,又是施恩?他這是打算讓她欠個缽滿盆溢,只能以身相許?「拿走,我不需要。」
卓藺風還未接口,歐陽杞便走到敏敏身前,勾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沒告訴她,對吧?」
「還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她驕傲地與歐陽杞對視。
「身子不夠好,熬不過天劫,身子不夠好,也熬不過洞房花燭夜,淳溪初嘗雲雨,不懂運功節制,他會盡情在你身上汲取精氣,運氣好的話,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運氣不好的話,你將終生病弱,躺在床上度過餘生。可以不要戴啊,想想你當了狐後,卻要死不活地在床上拖完下半輩子,這樣的生活可夠精彩的咧!」歐陽杞用上激將法。
原來還有這一樁?她的人生怎地如此悲哀,讓人算計再算計。
她推開歐陽杞、推開卓藺風,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她需要獨處,需要好好想想。
敏敏不知道自己在山洞裡待了多久,只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夜越來越深,天越來越冷,她撫著手臂,微微顫慄。
一聲歎息,皂色靴子立在眼前。
卓藺風低頭,看著蜷縮成團的她。
很傷心吧?歐陽杞說出來的話是那樣真實而傷人,她的委屈讓他深感罪惡。
他坐到她身邊,輕撫她的頭髮,低聲說:「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讓她的委屈決堤,她握緊拳頭,狠狠地瞪著他,咬牙怒吼道:「卓藺風,你很壞,你利用我的別無選擇,讓我只能選擇你的決定。你知道我心苦,撒一點點糖就能讓我趨之若鶩,這樣你很得意嗎?知不知道我真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憐憫,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決定,我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