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傲天猛地回神。
「不,從今以後,我晚上不上庫房睡了。」他望了東側一眼。東側,是「花雨樓」的方向。「你等會兒把我的東西全搬進『花雨樓』,以後我就在那兒休息。」
福山一訝——想不到張總管的主意這麼有效,才一晚,少爺就開竅了?
「還有,」他轉身吩咐:「幫我準備一些琉璃愛吃的點心,我等會兒要上尹家去。」
「少爺——」福山亦步亦趨。「看您這樣子,您打算今天就把少夫人接回來?」
這不是在問廢話?他一看福山。「對了,過去一個月,少夫人有沒有跟你埋怨過我什麼?」
「從來沒有。」福山連連搖手。「少夫人向來只關心您的心情跟身體,其它的,她很少提。」
「下回,我是說等她回來,你要是聽見她怨我什麼,記得告訴我。我虧欠她太多,想彌補她,又不知道從何彌補起。」
福山張大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少爺的意思是……您願意為了少奶奶改性子?」
他停步看著福山。「你也認為我脾氣該改?」
「不不不——小的不是這意思——」福山哪敢直言。
明明就是這意思。他瞪了福山一眼。
「不是,」福山慌張地解釋:「小的只是覺得,少爺您樣樣都好,不但做事認真,而且買賣童叟無欺,講信用又負責,不過,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見他支吾了半天,權傲天索性代答:「冥頑不靈?」
福山嘿嘿笑著,不敢搭腔,就怕捋了虎鬚。
他抬頭歎了口氣。「我爹說我腦筋固執死板,不通人情事理,還常有見樹不見林的毛病。加上從小沒什麼跟姑娘相處的經驗,不但不懂情趣,不體貼,更不知道如何善解人意。」
這番話,是爹抓他上花樓在路上罵的。他本想辯說沒這回事,可再一想被自己氣跑的琉璃,氣勢倏地弱了一半。
捫心自省——他發現,爹好像沒罵錯。
他想起爹苦口婆心的勸告:「以往你孤家寡人一個,喜歡怎麼做,喜歡做什麼,只要你開心,爹都沒意見。可現在多了一個琉璃,雖然開頭是爹逼你去娶的,可你剛也說了,你不會再娶其它人,她是你認定的妻子。所以,你是不是應該想個法子,好好照顧人家?」
「呃——」福山沒想到老爺這麼不留情面,竟把少爺的毛病一口氣全挑了出來。
權傲天不笨,一見福山一徑傻笑,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想不到自個兒毛病這麼多——他搖搖頭往前走。這會兒他倒開始擔心了,他這麼一個毛病重重的人,琉璃她,還肯繼續陪在他身邊嗎?
權傲天來的時候,琉璃正坐在房裡繡花,繡的是一枝淡粉顏色、含苞待放的木芙蓉花。
之所以會繡木芙蓉花,是想起兩人在庫房說話的第一晚,傲天曾笑過她像朵木芙蓉,一喝醉,臉就通紅。
她打算做個荷包送他——假若還有機會再回他身邊的話。
不行——一發覺自己又在想些喪氣話,她忙拍拍臉頰要自己打起精神。
不過,不曉得傲天這時候在做什麼?一個閃神,想他的念頭又從她心裡躍了出來,完全不受控制。
他發現她不見了嗎?他會擔心嗎?
就這樣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想得太入神,就連婢女一路嚷嚷,她也渾然不覺。
「小姐。」
婢女銀花突然自窗外冒出來,琉璃一愕,手裡的針一滑,正正刺進她手指,豆大的血滴滲了出來。
「你瞧瞧你,嚇到我了!」她吸著手指說道。
一見主子流血,銀花忙奔進房裡拿帕子按住。「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一路跑一路喊您,您沒聽見?」
她一瞧銀花跑得滿頭熱汗,便知銀花所言不假。肯定是自己剛剛想得太入神,沒聽見。「瞧你喘的,什麼事?」
銀花漾起滿臉笑。「您聽了肯定開心,姑爺正坐在廳上等您呢!」
傲天來了!琉璃驚喜地站起,結果不小心碰掉了她手邊的繡屏,繡線利剪什麼的全散了一地。
見主子彎身想拾,銀花搶著幫忙。「這兒奴婢來就好,您快去見姑爺吧。」
這一撞,正好把她飛出去的魂兒倏地拉回來。好在她及時警醒——她驀地記起昨晚跟娘說過的,打算趁這個機會,把悶在心裡的事,一口氣弄個清楚。
「不,我不打算馬上見他。
尤其,她又想到——他之所以過來找她,是出於自願,或者,又像成親那樣,是被爹給逼來的?
「小姐?」銀花不解地看著她。「您昨天不是才說過,要奴婢陪您演出戲,好探探姑爺的心意,現在姑爺都來了——」
琉璃拾起一地的零碎,又重新坐了下來。「你以為他來了,就表示他在乎我?」
「不然呢?」銀花搔搔頭。
她歎口氣。「他這個人吶,說好懂也好懂,說難懂也難懂,總而言之,他過來看我,跟他在乎我,很可能是兩回事。」
「那怎麼辦?」銀花說。「繼續讓姑爺在大廳上等?」
這倒也不行。她想了片刻。「這樣吧,你先把他請到花園去,端壺好茶跟點心過去,我花點時間想想怎麼辦才好。」
「那奴婢出去了。」銀花說完,馬上又奔出門去。
尹家那廂,權傲天被銀花領著走入花園。尹家佔地不若權家廣大,但亭台樓閣、庭園造景亦別出心裁。
不管是剛才所見的大廳,還是這會兒身處的花園,擺設佈置都相當別緻精巧,足以證明當家主子的品味不俗。
銀花在一六角石亭前站定。「權少爺,請您在這兒稍等一會兒。」
一聽見銀花怎麼喊他,權傲天倏地轉身。「你剛喊我什麼?」
銀花眨眨眼。「小的喊您『權少爺』,哪兒不對嗎?」
當然不對!打進尹家,不管是門房還是總管,總會喚他一句「姑爺」,唯獨銀花改了口。
他蹙緊眉。「是琉璃要你這麼喊的?」
銀花支吾回話:「小姐說,可能以後不是那麼方便……再喊您姑爺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