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地形不熟悉的人,一旦踏進這處蒼密的樹海,喪生的機率遠超過安然離開的可能性,因為林中處處是陷阱。倘若一個不小心,任何人都會茫然地蹈入萬丈深澗,而且事先完全沒發現自己的腳下正橫著要命的斷層。
地形崎嶇也就罷了,成頃的樹林內最令人頭痛的,莫過於瘴氣。
每天清早,隨著旭日初升,斑斕的花草瘴氣也跟著流曳於林干之間。這股瘴氣陳年積聚在深林裡,得不到舒洩,時候久了,淡白色的輕煙中蘊納著穢氣精華,久而久之,形成無比的劇毒,聞者立時斃命,導致幽林內沒有任何鳥獸存活。
由於瘴氣中富含濕氣,因此自地表往上七尺的高度盡皆浸淫在毒癘的肆虐中,仲修聽從素問的指示,暫時棲在高聳的枝頭上,直到半個時辰後瘴氣消散為止。
「還要穿過一大片暗無天日的樹林?」仲修光想想,懶蟲就發作了。
苦命啊!若非放心不下曾丫頭的安危,憂心自己誤了聞人獨傲的托付,這個當兒他仍然蹺著二郎腿窩在宮內,優閒度過平靜安穩又無聊的皇室生活。
「總壇後門就只有這條路徑可循,我們尚未弄清楚教內的亂象,總不好大剌剌地自正門殺進去吧!」素問看起來挺興奮的,這也難怪嘛!她千里迢迢地回到家門口,感覺自然親切。「走吧!腳程快的話,掌燈時分就能抵達目的地了。」
「等一等。」他仔細觀察橡木林和籐蔓分佈的情形,心頭起了狐疑。「曾丫頭,這座樹林是天然形成的嗎?」
「當然!」她非常歧視一個會問出這種蠢問題的公子哥兒。「否則誰有那個閒工夫去栽植廣達幾千丈的大森林?」
「真的是天然生成的?」他再問一次,清朗的眉宇刷上一層嚴峻。
「當然是……吧?」害她也跟著不確定起來。「難道你看出了什麼問題?」
仲修沉吟著不回答,定定凝視了一盞茶的工夫,忽爾撿起一根枯枝,颼颼地在軟泥地上塗鴉起來。
素問側著螓首,打量他的揮寫。
那是啥文字?
只見地上刷畫著「干、坤、巽、坎」之類的文字,字形下方填滿經過演算的數字,什麼干七坤八、離六坎五的,她完全看不懂。八個字上頭又各自畫著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格局。
哦──素問似懂非懂地頷首。他似乎正在推斷五行八卦陣,不過,奇門陣圖和天然樹林應該扯不上關係吧!老天爺哪會這般厲害,隨便長几棵樹都符合五行八卦的格局。
「嗯……原來如此。」仲修終於停手,若有所思地盯著詳細驗算出來的結果。「好,咱們可以前進了。記住,你務必要跟著我的腳步走,免得誤踏陷阱。」
「陷阱?」她從沒料想過有人會多事到耗時在這片荒林中埋設機關。「不可能的啦!咱們教內素來以歧黃草藥見長,沒聽說過有人精研奇門五行的技藝,我想你一定弄錯了。」
「總之你跟緊我就對了。」仲修懶得多費唇舌解釋。
他領著素問斜行到兩棵樹之間,四周蜿繞懸垂的樹籐猶如天然的屏障,自然而然限制了他們的行進方向。
素問跟隨他特定的步伐前進,半晌,她這個外行人也辨出一丁點門道了。這片廣林確實暗藏著玄機,然而橡木本身並沒有問題,難關是伏設在荊蔓和雜籐上。
乍看之下,纏掛的荊蔓彷彿漫無章法,其實經由有心人的部署,野生的樹籐已構成精密的陣圖,不懂門道的傢伙儘管在外頭瞎撞瞎闖,再走十年也摸不到後門入口。
說也奇怪,自個兒家後門安設了玄異的陣圖迷宮,她居然不知曉。
「當心。」仲修察覺她分了心,腳步誤踏泥地裡的機關,連忙回手攬住她的柳腰,急遽竄升兩丈高。
忽喇的巨響震破橡林中沉窒詭異的氣氛。一片黑壓壓的暗影兜著他們的腦袋罩下來。
網!而且不是尋常的索人網,襲擊他們的細籐網以尖利的荊棘編織完成,銳劍似的倒刺在半空中張牙舞爪,輕易便可刮下一大片淋漓的血肉。
仲修臨危不亂,騰出一手使出截心掌的功夫,渾勁內力化成無形的劍氣,呼呼兩掌劈開三尺來長的十字缺口。兩人高躍的身軀恰好穿過這道十字缺口的交錯點,分毫不差。惹麻煩了!素問偷偷吐舌頭,繼續橫躺在他臂彎中。
「明明告誡你跟著我的落腳處踏步,你當我在開玩笑嗎?」不悅的指責從她頭頂上冒出來。
「我……嗯……對不起嘛……下次不敢了……」顯然仲修大爺確實有遠見,這一路他堅持隨行下來,她原本還認定他多此一舉,只會礙手礙腳的,孰料緊要關頭大爺他真幫得上一點忙。「放我下來,我保證待會兒一定步步為營。」
「算了吧!」他罔顧曾丫頭誠懇的承諾,她的保證已經失去信用。「我看你最好乖乖的別動,省得又莫名其妙地觸動隱秘的機括。本公子恰好對頂上腦袋相當滿意,沒理由白白奉送給貴州的密林子。」
既然他老人家自願充任她的活動轎夫,素問當然樂得省下跋涉的體力。
「快到了,繞過前面的小溪就可以看見總壇的後門出入口。」她只出一張嘴即可。
再走片刻,兩人脫離了人工陣圖的範疇,朝小溪畔進攻。仲修運行精深的輕功身法,腳下如同快馬一般奔馳,上身卻依然保持平穩,這下子當然便宜了「搭便車」的懶乘客。
「等我空閒下來再為你調配幾劑藥方,讓你大幅度增加功力,以後咱們倆出遊的時候就連快馬的費用也省下來了,怎樣?夠痛快吧?」
一滴淺黃色的透明黏液突然滴落她的肩膀。「咦,這是什麼?」
她用指尖沾濡了一些不明液體,湊近鼻端嗅聞著。嗯!好噁心,彷彿動物屍骸腐壞的臭味。這股怪液怎會從天而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