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寓旁邊是增建的一間廚房,屋簷很矮,裡頭長年幽暗,有著摻雜著廚餘和濕氣混合而出,好似怎麼刷洗也刷洗不掉的陳腐味道。
她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小時候的鹿鳴就是被舅媽一邊巴頭,一邊逼她要把廚房地板刷洗乾淨。
堆積了幾十年的油膩,又豈是一個國小一年級的小朋友一天之內清除得完的?
鹿鳴遠遠站在對面一棵龍眼樹下,看著老廚房,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這一瞬,好似她也是一隻鬼,正飄飄蕩蕩回到了前世生活過的地方,看著這裡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物。
就在這時,公寓大門被推開了,有個彎腰駝背、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瑟縮著走了出來,手裡抱著一盆沾滿菜渣油污的待洗碗盤,慢慢蹭進了廚房內。
她心一緊,幾乎衝動地脫口喚道——外婆!
一個小男孩穿得圓滾滾地從大門追出來,滿口嚷嚷:「阿袓,我要吃巧克力!阿祖帶我去買巧克力!我要吃我要吃!」
老太太忙著從廚房出來,滿手濕答答也來不及擦,笑得臉上的皺紋都疊成折子了,摟住直蹦躂的小男孩。「好好好,乖阿孫耶,阿祖帶你去買蛤!」
「現在買!」
「好好,阿祖拿錢,現在就去買。」
老太太被小曾孫鬧騰,滿臉都是縱容和寵溺與滿足……
鹿鳴眼淚不自覺滾落了下來,拳頭握得死緊,最終還是沒有叫人,也沒有進去。
她默默地轉身,背瞬間微微駝了下來,有些沉重,有些舉步維艱,但她還是一步一步離開了。
——這樣也好,對吧?
那才是外婆真正的小孫子,他們才是一家人。
她不再去打擾外婆,也無須去求得誰來給她公平,抑或是誰得到她的寬諒,更無須出那一口憋了多年的惡氣。
往後,便各自安好,苦樂自負吧。
第14章(2)
冷冷的山風刮涼了她臉上的淚痕,她疲憊地揉了揉臉,卻突然撞上了某個溫暖強硬的東西,那氣息熟悉得令鹿鳴猛然抬頭,頓時呆住!
高大健碩的周頌溫柔地看著她,抬手將愕然的她一帶,牢牢摟進了寬闊有力的胸膛前,並用長大衣裹住了她。
她心神激盪著,努力想冷靜鎮定,最終還是抵不過這一刻來自眼前這個男人的,滿滿力量強大保護感的誘惑,她閉上了眼,額頭靠在他胸口,允許自己有短暫的軟弱時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周頌沒有回答,只是環著懷裡女人單薄的肩,俯首輕吻她的頭頂,柔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鹿鳴僵住……鼻頭一酸。
可親已經沒有家了。
不,不對,她有家,花蓮那間小小的民宿就是她的家,是她的,誰都不能再趕走她。
精神一振,退出了他的懷抱,「謝謝你。不過你不用送我回花蓮,你載我到台北車站就好,我搭普悠瑪回——你幹嘛?」
周頌一臉風中凌亂,幾秒後才勉強壓抑下想按住她肩頭猛搖大喊「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的衝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吐出去,再吸了一口氣……
「你行李都在我家,想跑去哪?」他隱隱咬牙切齒。「說好了你在哪我就在哪,今天晚上我住公司,你住家裡,已經是我最大能容忍的範圍,其他的,我不接受!」
鹿鳴本來想再說點什麼,但看他氣得眉心亂跳,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還是摸摸鼻子,識相地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萬一惹得他炸毛,要靠蠻力壓制她也是輕輕鬆鬆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辦到的事,況且……她不得不承認,現在他突然的出現在面前,她還是情不自禁有一丟丟感動得亂七八糟……咳,就真的只有一丟丟而已。
「好吧,」她清清喉嚨。「我們回去吧——回你家。」
周頌總算轉怒為喜,咧嘴笑了,看起來有點傻萌傻萌的,他攬著她的肩頭走向停在雜貨店門邊的悍馬車。
「新車?」她上了車以後,忍不住挑眉。
「嗯,新玩具。」他笑著,伸出手揉亂了她的頭髮,惹來鹿鳴一陣毫不留情的瘋狂貓掌式啪啪啪。「哈哈哈哈……哎喲,好好好,我不亂摸了,你小心自己手痛。」
「皮糙肉厚的,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她恨恨嘀咕。
「下次生氣你不用動手,我自己打我自己。」他深邃性感的黑眸裡笑意閃閃。
她心臟忽然又漏跳了一拍,趕緊別過頭去看車窗外,一怔——要下雨了。
悍馬車發動,一個大大回轉就往山下方向駛去,她忍不住眼巴巴地攀著車窗,回頭看向一手拿著雨傘,一手牽著小男孩的外婆,慢慢朝近而來,走進了雜貨店……
「外婆,再見。」面頭靠在冰涼的車窗上,神情悲喜複雜難言。
周頌靜靜地開著車,眸光透著深深的憐惜。
「那是你外婆?」
「你調查我?」她迅速回頭,目光疏冷戒備。
恐怕不只調查,還有跟蹤……否則他怎麼會這麼恰巧地出現在這裡?
「對不起,但是我不後悔。」他低聲道,「如果不這樣,我根本沒有機會知道你過去都經歷了些什麼……也就不知道,原來,你以前過得那麼苦。」
「我已經長大了。」她緊繃僵硬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但臉色還是算不上好。
鹿鳴覺得有些難堪,雖然過去寄人籬下遭人白眼的日子成就了現在她的獨立自主,但不代表她就願意讓……曾經深愛的男人清楚地看見她當年的狼狽。
她不是小可憐,現在也不是在演骨肉離散的「星星知我心」,她也不需要他的同情和悲惘垂憐。
「我沒有別的意思,」周頌語氣小心忐忑,溫和中隱帶痛楚。「我只是……心疼。」
她眼眶一熱,隨即刻意地轉移話題道:「謝謝,我現在很好。對了,你吃過午飯了嗎?我還沒,肚子好餓……我請你去吃生魚片吧?」
「好。」他又想伸手摸她的頭,最好是還能緊緊抱進懷裡,可是他也捨不得戳破她此時刻意武裝出的強悍獨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