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們是命定要相遇的兩個人,他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西境,江布城。
多彩繽紛的織毯上,一名男子沉沉睡著,動也不動,簾邊坐著一名深目高鼻,著異國服飾的少年,正悉心幫男子擦拭著臉。
一名婦女走了進來,站在床邊探了探,問:「他還是沒醒嗎?」
少年搖頭:「有時醒了,卻又昏昏沉沉地……」
婦女蹙眉一歎,「真是可憐。」
「他很幸運。」少年說:「受了那麼重的傷,又掉進冬天的川裡,現在還能活著,根本就是很幸運了。」
婦女聞言微笑,「你父親總是從跌過的地方,撿回一些奇怪的東西。」
少年「哈」地笑出聲音來,「是啊,上回在荒原道上,他甚至撿到一頭垂死的豬。」
婦女一聽,跟著掩唇而笑。
這是一個胡商家庭,大家長叫柯布爾,婦女是柯布爾之妻娜妲,少年則是他們的第四個兒子卡嘉恩。
柯布爾住在江布城,一年會前往中原兩次至三次採買及交易,他跟娜妲育有五子二女,一家和樂。
這是卡嘉恩第一次隨父親出外買賣,沒想到便在西北的離川上撈到這個中原人士。就在他們母子倆聊著的時候,有人進來了。
「他還是沒醒嗎?」
「辛先生。」卡嘉恩轉頭看著正走進來的辛萬仲。
辛萬仲也是中原人士,長年住在江布城,也是柯布爾到中土做生意時的通譯,沒有辛萬仲,語言不通的柯布爾在中原完全寸步難行。
「沒醒,不過他偶爾會說夢話,不知道在說什麼……」卡嘉恩一臉沮喪,「我的中原話學得不夠好。」
其實卡嘉恩是個勤學的孩子,在柯布爾幾個孩子裡,他的中原話算是很好了。
辛萬仲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男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是遇到仇家嗎?」
當時他們是在離川經過赤山旁的河段上發現他的,將他撈起時已然奄奄一息,又因為他昏迷不醒,他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家住何處,於是便這麼一路治療他、照顧他,然後回到江布城。
「心……」突然,床上的男人發出囈語。
「他在說話。」娜妲一驚,「你們快聽聽。」
卡嘉恩跟辛萬仲立刻靠近,想聽清楚他嘴巴裡喃喃念著的是什麼。
「秋……心、心……」
「邱?」卡嘉恩疑惑地看著辛萬仲。
「心?」辛萬仲也困惑地看著卡嘉恩。
「是人名嗎?」娜妲好奇,「他在叫著誰的名字嗎?」
「好像是一個名叫邱心心的人吧?」卡嘉恩猜測著。
「似乎是的。」辛萬使微微皺起眉頭,「是女人嗎?他的妻子?還是愛人?」
娜妲一聽,頓時一臉感動,「真讓人感動,他雖然昏迷不醒,卻還心繫著愛人。」
「秋……心、秋心……」床上的男子隱隱躁動起來,原本動也不動的他慢慢揮動著手腳,像是要走去哪裡或奔去哪裡似的。
「喂,醒醒。」卡嘉恩瞪大眼睛看著他,甚至動手搖了他。
「秋……」突然,男子睜開了眼睛,驚疑地看著眼前的卡嘉恩。
卡嘉恩瞪著圓滾滾的大眼,對著他咧嘴一笑。
這是哪裡?
韓墨樓睜開眼睛,只感覺自己在飄浮著,好冷,好冷。
仰望天空,滿天星斗,無風無雨,也無聲無息。
他慢慢想起一些事情——在回虞縣的路上,他們遭到伏擊,為了救藍玉夫,他身中一劍,那劍刺穿了他的胸口。
然後,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彷彿被什麼吸引般的走向離川邊,他記得自己最後投身川中……
他死了嗎?這兒好安靜,吸進的空氣是冷冽而潔淨的。
此時,他的母親跟妻子應該已經接到惡耗,知道他的死訊了吧?讓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是多麼的不孝。
但他知道,母親明白他是為了什麼而死。他此生,不曾行差踏錯,一直恪守祖訓及遵從母親與恩師的教誨,行正道,做好事,他,沒給韓家祖宗及母親丟臉。
可他的妻子顧秋心……他們的緣分竟只有一年不到?
「秋……」想到顧秋心,他心痛如絞。
他繼續飄浮著,不知要去何處。
忘了曾在哪裡聽說過,人死後會渡過冥河,抵達彼岸,從此與掛念之人陰陽兩隔,現在,他正要飄往彼岸嗎?
突然,有雙女人的手自冰裡探出,那十指纖細而白晰。
他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雙手已抓住了他,瞬間將他拖進水裡。
在水裡,他睜開了眼,見抓著自己手的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白在水裡隨著水流翻滾,猶如一尾有著美麗尾鰭的白色大魚。
他驚疑地看著她,而她則轉頭對他一笑。
白衣女子五官秀麗,但臉上有一塊淡青色的胎記,她緊緊拉著他的手,猶如白色蛟龍般帶著他在水底潛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他想開口問她,但說不出話。
難道她是冥界使者,是來帶他去冥界的嗎?
游過兩側巖壁高聳的水底狹谷,游過在水底舞動的水草叢,游過白天,也游過黑夜。
他時而看見耀眼的陽光,時而又看到溫柔的月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衣女子慢了下來,然後停住了。
韓墨樓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座水中廟,廟門上頭有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寫著「流水娘娘廟」。
他突地一驚,驚疑地看著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依舊淺淺微笑,然後拉著他走進廟中大殿。
神龕上不見神像,卻有一名女子領著一個小男孩跪地虔誠祈拜。
那女子背對著他,可他竟清楚的知道那是誰。
他瞪大雙眼看著白衣女子,正想說話,白衣女子卻開口了——
「快回去吧,他們在等著你。」
白衣女子說完,突然一甩手臂,輕而易舉地將他往上拋,瞬間,他便被捲進一道水龍卷中。
他不斷掙扎,耳邊卻不停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那是他聽不懂的語言,接著,他又聽到有人對著他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