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少爺,您這是在做啥?」自從有「鬼打叉」這個習俗以來,還沒發生過今天這種意外,劉姓油商當然要不滿了。
「抱歉壞了您看戲的興致,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在我的面前死掉。」說這話的同時,賀英燁的雙眼依然盯住戲台,棄兒也同樣回望他、認出他,他們竟然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在這樣的場合再次相逢。
「可這是傳統,您這種行為,已經破壞規矩。」
規矩就是聽天由命,由上天來決定棄兒的去留,是否要在這個時候結束她的生命,他一個打外地來的油商,不該插手。
「我說了,我不希望有人在我面前死掉!」賀英燁咬著牙再次重複剛剛說過的話,眼裡燃燒著熊熊怒火。
為什麼?她獲救了!可是她的眼裡卻看不到任何喜悅?她意外呆滯的表情彷彿在說:「你為什麼要救我?」在在讓他自覺得像個傻子。
現場議論紛紛,劉姓油商好生為難。誰也想不到賀英燁會如此衝動,只好把他當作不識在地規矩處理。
「既然賀少爺都這麼說了,那就按照您的意思,算了吧!」劉姓油商決定順水推舟做個人情給賀英燁,到底他是大明國最大的油商,不好得罪,不值得為了一名小小的戲子同他翻臉。
「不好意思給劉東家添麻煩了。」賀英燁心裡有譜,他必須為一時的衝動付出多少銀兩,因此而懊惱不已。
合同還沒簽定,又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他可真會做生意。
賀英燁冷笑。
「來來來,就當這場戲吉利,繼續演下去。」劉姓油商招呼下人為賀英燁再搬來一張椅子,卻被他一口回絕。
「不必了,劉東家。」他沒這個心情。「就請您慢慢看戲,我先回客棧休息。」
向劉姓油商告辭後,大家都以為他會直接離開劉府,沒想到他卻是走下包廂,直接走向戲台。
棄兒頂著一張大花臉,睜大眼看著賀英燁朝她一步一步走來,感覺心跳都快停了。
賀英燁在她面前站定,琥珀色的眼睛閃爍著謎一樣的光芒。
「你的命,是我的。」而後,撂下一句同樣充滿謎團的話,在眾人的注視下離開現場。
「哇,他好迷人哦!」
「他壞了規矩!」
「那又怎麼樣?」
待他走後,眾人爆出陣陣的驚歎聲和討論聲,吵吵鬧鬧充滿整個看台。然而棄兒什麼都聽不見,耳朵只是不斷響起賀英燁臨走前說的話。
你的命,是我的——
迷霧般的眼睛,充滿了迷惘。
*
「哈哈哈哈……」
大雜院的主屋傳來陣陣的笑聲,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喝一場的戲班團員們,聚在班主的屋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慶祝今兒個順利演出。
「來,乾杯!」
「乾杯!」
主屋裡的男性團員忙著喝酒慶功,另一頭的小廂房則擠滿了女性團員,也是掩嘴笑個不停。
「我問過了,聽說他是打京城來的油商,名字叫做賀英燁,真好聽。」
「我也問過了,聽說還未娶親。」
「他長得好好看!」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簡直迷死人!」
「還有那兩片薄唇,完美極了!」
「從來沒有看過長得那麼俊俏的男人!」
女眷們的笑點顯然和主屋裡的男人不一樣,話題全集中在賀英燁身上。
「不過他為什麼要救棄兒,討厭死了!」
「可能是因為不懂規矩吧!他不是一再強調,不想看見有人在他面前死掉?」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棄兒真的很討人厭。長得這麼漂亮,只要她一出現,根本沒有人願意瞧咱們一眼。」
「是啊,討厭透了。」
「她算什麼?不過就是一個沒父沒母的孤兒,當初要不是強叔……」
女眷們卯起來大聲數落棄兒的不是,以為不會有人聽見,其實方圓十尺內聽得一清二楚,從另一方面來看,她們是故意說給棄兒聽,巴不得她去死。
是啊!她也很想死,但死不掉,她有什麼辦法呢?
把這所有對話都聽進耳裡的棄兒,默默地走向柴房,躲到那塊小天地逃避一切紛爭。
她早明白,女眷們恨她;恨她的美貌,恨她對男人的吸引力。即使她已經將自己絕美的容顏用一層灰遮住,將自己玲瓏有致的身段,藏在厚重的棉襖底下,依舊抵擋不了男人的注目,她真的很痛苦。
瑟縮在柴房的角落,雙手抱住膝蓋將頭放在膝蓋上,棄兒不禁回想起今早賀英燁臉上的表情,充滿了不可思議。
他認出她來了嗎?
她沒把握。
對他來說,她只不過是一個街頭偶然遇見的女子,身穿一件破舊棉襖,傻到把身上所有的銅板都掏給一個不認識的老乞兒,像她這樣的女子,滿街都是。不要忘了他是打從京城來的貴公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哪可能特別留意她?
想到他倆懸殊的身份,棄兒的眸子又黯淡下來,再也不敢奢望。
他打京城來哪!「京城」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就像是遙遠的天邊,她從來沒到過洪江以外的地方,就算戲班子偶爾有機會到外地演出,也輪不到她去,在戲班裡面,她的地位只不過是個跑龍套的,打雜才是她的主要工作。
棄兒此刻腦子裡頭浮現的儘是京城的影像,卻怎麼也想不出該是如何的繁華,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沒去過的地方,任憑她想破頭,也描繪不出來。
棄兒瑟縮著身體躲避寒氣,同時猜想自己往後的命運,恐怕只會更悲慘而已。
她全心全意地想著賀英燁、想著未來,沒發現有人悄悄溜進柴房,朝她走近。
「你——」
「你這個臭婊子,居然敢這麼對我!」
進來的人是班主兒子,她因為過度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柴房的門開了,當她能反應時,已被班主兒子掐住咽喉瞇眼威脅。
「我說過,你萬一死不了就該慘了,現在就是你付出代價的時候。」班主兒子對於棄兒的決定顯然極度不爽,亦看得出來她想藉此逃避自己,發誓要好好修理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