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誰?
換了從前,她斷不會過問。但今天,她忽然很想打探。人在驚弓之中,就是這樣多疑。
她繞過花蔭小徑,來到書房窗外,一如當初偷聽他與長平公主的對話那般,等待屋內的動靜。
「公子,這可如何是好?」來客的聲音如此熟悉,她似乎在哪兒聽過。
電光石火之間,她猛然憶起。沒錯,是他!張昌冶!
果然,他們是一夥的……這一刻,她已無話可說。
當初船上的遭遇,果然是苦肉計,虧她急得肝腸寸斷,生怕連累了他,結果……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再修築便是。」只聽薛瑜如此回答。
「連日來揚州忽降暴雨,沖走了墳堆,楚姑娘父母的屍骨怎麼也找不到了。」張昌冶道。
什麼?墳?
楚若水心間一緊,屏住呼吸。
「那裡邊本來就沒有屍骨。」薛瑜道出出乎意料的內幕。
「可是明明……」
「當初就是因為找不到楚氏夫婦的墳墓,為了不讓若水失望,我才修了那座假墓。」薛瑜坦白。
「公子不是說以美人蕉為標識嗎?那墳地四周開滿了美人蕉……」
「不,是先有美人蕉,後有墳。還不懂嗎?」
她懂了,終於懂了……他一直在騙她,無論軍國大事,抑或這些瑣碎小事,他對她,從來沒有一句真話!
她深信不疑的心上人,居然比敵人更陰險。
「你方才打公主府來?」薛瑜低沉問,「她……有什麼吩咐嗎?」
「公主叮囑小的一定要設法得到另一半羊皮地圖,此刻盤雲姿已經出京,小的會打探她的下落……」
他們難道還想對姊姊下手嗎?毀了她還不夠嗎?假如真的連姊姊也遭算計,她這一輩子絕不原諒他,絕不!
立在牆腳下,一直強抑的悲哀再也忍不住,淹沒了全身。
生平經歷過無數瀕臨絕境的艱難時刻,就算當年她躺在荒山野嶺中等死,也不曾感到這般痛苦。
這一次,她被無形的箭羽射得全身千瘡百孔,就連鮮血都無法宣洩,整個人彷彿困在灰色的牢籠中,漸漸窒息……
抬頭望著蒼穹,她只覺得明月融化為水,順著她的雙頰流下——那是她的淚水,揉合淡黃的光芒,灼痛她的雙眸,也燒痛了她的心。
第8章(2)
楚若水一直很懷念,那夜與他在江畔的時刻。
風兒輕吹,水流涓涓,一切都是那般寧靜,澄淨了世間的紛擾。
若說要完成什麼心願,大概就是找回當時的感覺吧。
所以她提議租乘一艘畫舫,與他京郊放舟,這是自認識他以來,她惟一一次向他主動索取的禮物。
薛瑜不疑有他,以為只是尋常的踏青而已,挑了個晴朗的日子,歡歡喜喜與她出遊。
坐在船頭,看著四處草樹翠碧,江上微風蕩起漣漪,她感到這大概是她人生最後的閒暇時光。
「出來玩兒,怎麼還帶著這個?」薛瑜發現她手中的書卷。
這上面皆是女書文字,她平時教他讀識的內容。
「今天是最後一課。」她淡淡地笑道,「從此以後,你便可出師了。」
「這麼快?」他一怔,「女書的文字好像並不多嘛……」
「哪裡有漢字多呢!」她攤開書卷,徐徐地道,「本來就不算完善,再加上諸多失傳,能學到的自然只有這些。」
「這上邊的字我好像都認識了,」他仔細閱讀書卷,「可是依舊不太明白其中含意……」
「你斜著看,」她示意,「比如每行以第二個字相連,自然懂得了。」
「呵,頗有趣,」他笑道,「不僅文字像天書,就連編寫也有自己的排序,難怪男子看不懂,簡直是秘密中的秘密。」
「男子心機深沉,女人當然要提防。」她話裡有話地道。
「男子的心哪有多深啊,」他打趣道,「女人厲害起來,咱們可不敢比擬。」
「是啊,我從前就太不厲害了,做了許多傻事……」她呢喃。
「什麼?」薛瑜沒聽清楚。
「現在我終於懂了……」楚若水並不回答他,自顧自的繼續道:「女書能夠只在女子中流傳,並非迫於什麼威脅禁令,只因女子之間的默契。倘若有人違背了承諾,便是自討苦吃。」
「你今天說話怎麼這樣奇怪?」薛瑜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擱下書卷,凝視她。
「我想,最初發明此種文字的女子,一定是受了男人的欺負,無處可訴,於是便把悲哀寫成天書,傳給她後世的姊妹,以示警戒。」她澀笑道,「可惜,我沒能早點領悟……」
一行清淚忽然在花顏上劃出晶亮的痕跡,看得薛瑜一怔。
「若水,你到底怎麼了?」他心下焦急起來,踱至她身畔,攬住她的肩,「這讓我很擔心,知道嗎?」
她看著他,如此親暱真誠的話語,聽來完全不像謊言,從前她就是這般被迷惑上當的吧?
真服了他,即使惺惺作態,亦如此動人。
她的柔荑撫住他的臉龐,輕輕摩挲,想看清到底是怎樣的俊美讓自己喪失了起碼的判斷,輸得徹底……
這張臉果然魅惑,世上任何女子都會一見傾心吧?更何況,當他對女子盈盈而笑、溫柔低語的時候。
「這是你們想要的東西——」她掏出那半張羊皮,「它現在在我這兒,只希望你們不要再去打擾我姊姊。」
薛瑜怔住,雙目直視,霎時無語。
「如今你已識得女書,上邊的文字應該可以解讀,」她趁自己在哽咽之前道盡衷腸,「姊姊說得對,只要這財富不落入滿人手中,無論讓誰得到都不會是最壞的下場——可惜,我辜負了義父所托,否則絕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若水,」薛瑜意識到了一切,急切叫道,「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不是——」
「別再演了,長平公主都告訴我了,」她搖頭,「那件繡滿紅凰的華服,你接近我的目的,江上的肉苦計,還有我父母的假墓……所有的謊言,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