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嚴延淡淡瞥了那幾名宮女太監一眼,而後龍行虎步無聲離開。其中一名禁軍親衛長會意,低聲對那幾名宮女太監道:「今日凡有洩漏者,連同親屬,盡皆誅殺!」
那幾名長樂宮的宮女太監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拚命猛搖頭,發誓絕不敢洩漏半字出去。
嚴延一路不作聲地回到了建章宮。
楊海看出皇帝心情不快,卻依然保持緘默。
「嗤!」終究是嚴延自嘲地笑了一聲,語氣乾澀。「朕早該明白,這世上也只有萸娘姊姊,才會對朕無所求……」
楊海仍是默然。
「也是,」他低啞地笑,悲苦難明。「那是,朕的萸娘姊姊啊!」
良久,嚴延又恢復了莫測高深尊貴清傲的帝王威儀,方纔那一瞬間的脆弱彷彿只是幻影而過。
「楊海,那些秀女家人子都進宮了嗎?」他鳳眉微挑,突然開口問。
「回皇上,是,前日皆已入置容巷。」
嚴延若有所思,隨即像想起了什麼,似笑非笑道:「隨朕去看看熱鬧。」
「老奴遵命。」
雖然只遴選京城五品官員以上符合芳齡的千金入宮,可整整兩三百名青春美貌少女,依然把個容巷塞了滿滿當當。
這當中,一品二品大員府中的千金小姐自然被巧妙地安排到向陽寬敞的好屋子,如安魚這樣普普通通的五品官之女,又沒有塞金銀之物討好嬤嬤,很快就被擠到了陰陰冷冷的西邊兒,連炭盆燒也燒不暖的小地方。
安魚身子骨本來就弱,兼又住在濕冷之處,當晚就犯了喘咳舊疾。
她本想著宮裡最忌諱病人,說不得這樣挨個一兩日,負責的嬤嬤就能給她報個病,提前落選驅出宮去。
可沒想到負責的嬤嬤是來看過了,難掩厭煩懊惱,卻還是命個醫女來幫她診治了一回,確認不過是舊疾,病氣過不了人,也就擱下了。
「安家小姐,若按宮裡的律例,你是得立馬收拾包袱歸家的。」嬤嬤高傲地冷冷道,「不過聖上有命,本批秀女家人子都是皇上要親自鑒選的,老奴也不敢自作主張,所以安家小姐你還是養好身子,可別帶累了自己還牽連了旁人。」
「咳咳咳……」她強忍著胸肺間的麻賡咳意,用手絹搗著,語氣溫和的應了句,「謝嬤嬤提醒。」
嬤嬤哼了聲,拋了個眼神給醫女,醫女只隨意從藥匣子中取出一瓶子止咳的藥丸遞給了她,兩人隨即昂首揚長而去。
安魚打開小瓷瓶子的塞口,略略嗅聞了其中藥香,不禁一怔。
這確實是速效止咳的成藥丸子,只不過是給宮裡地位最為低賤的宮人所用,藥性大,後勁兇猛,所求的是能立刻止了症候,好不耽誤日常作活兒,可極為損傷身體,往往殃及壽元。
當年她和阿延雖然身份看似貴重,卻看盡了這後宮中最污穢醜惡晦暗的交易與手段,所以在先帝病重臨終前,東宮地位終於穩如泰山之後,他們夫婦倆便同心協力,一人專心對付前朝,一人細心整治後宮,漸漸把這些陋習和髒事給消除了十成有九,宮中風氣為之肅清一淨。
可沒料想,三年後,她又在這宮裡看見這等有傷天和的骯髒東西了。
看來,阿延將前朝江山大權牢牢在握,可後宮之中卻遠遠沒有這麼平靜。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纖細小手慢慢旋晃著這隻小瓷瓶子,內心隱隱掙扎交戰,最終還是將瓷瓶子裡的藥丸子倒進了小院子浣衣的水塘裡,這水流通往宮後頭的蕩金湖,那藥丸很快消散,便能消失無蹤跡了。
這些事,已經與她無關了。
「咳咳,咳咳……」她攏緊了身上的大氅,低眸想了想,心念一動,微露喜色地開始在這野草叢生的小院子裡四下尋找起來。
記得當年,她也是在後宮某些偏僻幾無人煙的地兒找到那物的。
「霜重山間黃花盡,秋風漫嶺聞陽荷」……
安魚半躬著身在枯黃相間的亂蓬蓬中,終於看見了有兩三枝形若修竹的陽荷,這陽荷又名觀音花,是為野姜的一種,秋季嬌艷錠放,冬季根莖鮮美,那根莖處裂生的紫紅色蕾果,妖艷嫵媚、芬芳宜人,煎炒燜燒皆可。
陽荷活血調經、鎮咳祛痰,兼能消腫解毒、消積健胃。
她用手耙摘下幾隻根莖蕾果,捧在掌心,眼神不自覺溫柔懷念了起來。
以前東宮最艱困的時候,米糧柴禾皆缺,她春夏秋冬總能想方設法在後宮所有不起眼的偏僻地兒搜刮來野吃食。
漏夜偷挖荷花池裡的藕,大清早偷刨竹林裡的嫩筍,幾個大湖裡的魚也被她偷釣了不少,還有這冬日可以止咳暖胃的陽荷,都是她「禍害」的對象。
就這麼這裡偷一點,那邊攢一點,她一點一滴把小阿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養大了。
那時過得很苦,但卻是薄萸娘一生中最歡快的時光。
她還記得阿延十八歲那年,他麾下已收攏了一批真正效忠東宮太子的文武臣子,壽辰那晚他低調宴請心腹重臣,席間神態爾雅謙沖、溫潤如玉……散了席,他這才允許自己鬆懈下來,醉態憨然地纏著她說要吃陽荷炒臘肉。
「壽宴上山珍海味再多,可在孤的心裡還抵不過萸娘姊姊為我做的這一碟子陽荷炒臘肉的美味。」醉醺醺的他高高興興地吃光了那碟子菜,忽然摟住她,低下頭來重重地吻住了她……
那一剎那,她驚得癡了。
俊美青年陽剛氣息撲面而來,薄萸娘心如擂鼓,面紅如霞,這一霎,她才真正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不再是那個單薄秀美少年,而是身形頎長肌理矯健,蘊藏著隱含風雷的爆發力……阿延,已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他濃眉斜飛,鼻樑英挺,漂亮的臉龐逐漸稜角分明,鋒利而強勢……可是他的唇瓣卻熾熱柔軟得彷彿暗夜裡最令人心悸的繾綣美夢,輾轉地、纏綿地索取吸吮舔弄著她,青澀而略帶笨拙,卻又帶著濃濃的渴望與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