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到岸請君回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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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他出身寒門,身後沒有龐大士族盤根錯節在朝堂之上,在眾人眼中,他唯一的倚仗便是岳家……儘管他確實是憑借自己兢兢業業做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可終究和武定侯府撕擄不開。

  他安家,便注定永遠輸了武定侯府一頭,他的女兒也永遠被視作一門「窮親戚」。

  若是真正的安魚,自然是聽不懂其父語氣下的自責,但如今的安魚曾在最高貴卻也最黑暗的皇宮中闖過來,又如何聽不明白箇中的沉痛?

  她冰冷的小手主動地輕輕握住安侍郎溫暖的大手,為逝去的安魚悲傷,也為面前這心疼女兒,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女兒的父親難過。

  「爹爹,」她真摯地安撫道,「沒事的。」

  安侍郎鼻頭酸楚,搖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如今他這個做父親能做的,也唯有努力和岳家保持距離,護好妻女,別叫自家女兒送上門去教人糟蹋。

  徐氏紅腫著眼僬悴地親自端著藥碗進來,父女倆都不約而同迅速收拾各自失態之情,在徐氏前頭表現得若無其事。

  因為此事,對徐氏而言打擊極大,一頭是親生愛女,一頭是親娘家……

  「快把藥喝了,大夫說這藥得趁熱喝了才好。」徐氏開口,勉強一笑。

  安侍郎接過藥碗,親手一匙一匙喂小女兒喝完,還趕緊取了枚琥珀餳塞進女兒嘴裡,像哄稚兒般道:「含著便不苦了,啊。」

  安魚嫣然,噙著滿口苦藥摻雜著香甜,乖巧地點點頭。

  徐氏見狀,又忍不住別過頭去擦拭眼淚。

  在他們一家三口感傷中透著溫馨的當兒,武定侯府內卻是雞飛狗跳翻了天了……

  武定侯太夫人氣得揚起手中的紫檀拐就要打,可武定侯夫人哭喊著跪在她面前死死護著自己的大女兒,徐湘在她身後嚶嚶悲泣。

  武定侯更是一臉恨鐵不成鋼,滿眼憤怒,卻又狠不下心看自己捧在手心疼的女兒被老母責罰,最後也只能眼不見為淨,負手望天頻頻搖頭歎氣。

  武定侯太夫人看著這一幕,心涼了大半,手中的紫檀拐怎麼也落不下去。果然,至親雖是至親,可骨肉才是骨肉。

  兒大不由娘,對這兒子來說,只怕他自己的妻兒子女才是真正的「至親骨肉」了。

  她膝下唯有老大和小女兒是打自己肚皮裡出來的,老二與老三是庶子,本就和她不一條心,所以她總想著將來若是她走了,小女兒也還有這個親大哥可依靠,所以她處處提點這個女兒,多退一步,再退一步,莫爭強好勝叫她大哥難做人,這樣情分也保全了,日後若有個什麼困難,還怕沒娘家出頭嗎?

  ……可,眼下這局面,就是小女兒退讓的結果,就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嗎?她,老了,是想護的誰也護不住了……

  武定侯太夫人心頭湧現一陣深深的蒼涼疲憊,她踉蹌後退了兩步,在姚嫂嫂和眾人的驚呼中,枴杖鬆手砰然落地,整個人暈厥了過去。

  武定侯太夫人當夜就過世了。

  大受打擊的武定侯幾乎一夜白髮,他跪倒在母親的屍身前,嚎啕痛哭得渾身顫抖不能自已。

  第二天一早收到消息的徐氏傻了,跌跌撞撞趕回了侯府,見到的只有滿府滿簷的白燈籠和喪幡……

  病骨嶙峋一身素衣的安魚在安侍郎的攙扶下,來到太夫人已然入殮的棺木前,屋內侯府各色人等皆穿著斬衰麻服,跪著哀哀痛哭。

  她凝視著那具氣派卻哀意濃濃的黑色大棺木,心緒沉重而複雜,最後無聲地喟歎了一口氣。

  突然間,在眾人都未回過神來的當兒,一個白影竄出,狠狠地重摑了安魚一巴掌,她臉頰熱辣辣劇痛炸開來,被沒頭沒腦地打懵了。

  「你做什麼?」安侍郎再掩不住驚痛怒嚇,一個箭步上前牢牢抓住了徐湘的手。「徐大小姐,趣未免也欺人太甚!」

  他厭惡此女到連晚輩也不想認了。

  打人的徐湘反而大哭了起來,像是她才是那個被欺負得淒慘的人。「都是你!安魚,如果不是你,祖母也不會死,是你害死祖母的……爹,娘,把這個始作俑者殺人兇手趕出去,別讓祖母靈堂前也不得安寧!」

  「住口!你在胡說什麼?」武定侯才是恨不得,掌劈死這個長女,若不是……若不是她是自己的親骨肉,一點一滴疼寵長大的……

  「老爺,事到如今還想打殺自己的女兒給姑奶奶出氣嗎?」武定侯夫人摟著女兒,嗚嗚哀泣道:「湘兒也沒說錯,若不是魚姊兒,事情怎會演變到今日地步?」

  「你胡說八道什麼?」

  「妾身沒有胡說!以往姑奶奶回來,我們娘幾個哪裡不是敬著讓著?可妾身可以委屈,但湘兒是堂堂侯府嫡出小姐,身份何等貴重啊,為何每每都要折節給魚姊兒做臉面?」

  「你、你們……」武定侯指著妻女的手氣到顫抖哆嗦。「那日是我親眼所見,明明就是湘兒欺辱魚姊兒,氣焰何等囂張,難道你要說我是眼瞎目拙,或是我也在給魚姊兒做臉面?夫人,你幾時變得這般是非不明、黑白不分了?」

  「好呀,老爺就是看我們娘幾個不順眼了,您眼中只有嫡嫡親的外甥女,倒把自己的妻兒子女全拋在腦後了?」武定侯夫人滿眼淚水,尖銳而哀戚地對上他的目光。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武定侯跳腳,高高揚起的大手卻怎麼也甩不下去。

  安侍郎見著這在外頭英武剛毅的大舅子,卻被個後奼女人拿捏至此,不禁冷笑了一聲。

  武定侯府……這就是百年貴胄士族,一朝氣數將盡的預兆……

  眼看靈堂鬧得不可開交,自家妻子已伏在棺木前哀哀痛哭得恁事不知,安侍郎生怕自家女兒再度受屈,只得悄悄讓她先退下避一避。

  安魚裹著厚厚的白兔毛裘衣,長長的衣擺垂地,獨自走向侯府後花園中的湖邊。

  ……魚姊兒以前最喜歡在園子裡的暖閣賞雪賞湖景了,不如讓姚嬤嬤她們服侍你去散散心透透氣兒吧?來人,把我那只翠金泥滾珠手爐給表小姐,務必伺候好了,若是讓姊兒凍著了,仔細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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