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能不逃?記憶中她臥病在床時,戚覺大獻慇勤地探望,不僅教她感動滿滿,也教祖母對他有些改觀,加速催化兩人親事。
她哪能讓歷史重演?自然不能待在院子裡讓這事發生。可這當頭,她要是到祖母的榮福堂去,祖母定會要她回院子休息,這不就稱了戚覺的意?不管怎樣,她非得避到外頭不可。
「可是連杜嬤嬤都沒說一聲,一會回去杜嬤嬤會生氣的。」榴衣的眉頭還是皺得緊,擔心著小姐的身體,好不容易這幾天將氣色養好些,就怕出一趟門會讓小姐的病情惡化。
「別怕,杜嬤嬤那兒有我,不會害你挨罰的。」阮歲年安撫著。
杜嬤嬤是她母親的大丫鬟,在她小時候就許給了她母親手下的管事,如今杜嬤嬤打理著二房庶務,杜管事則是打理著母親的嫁妝鋪子。
「小姐想到哪去,奴婢哪是怕挨罰,而是您這身子……還發熱著呢,要是又燒起來的話該怎麼辦?」榴衣一手輕覆著她的額,一會又換了手,彷彿用微涼的掌心充當濕布巾。
阮歲年舒服地閉上眼。她知道榴衣是真的一心為她,能知道這天地間還有人是真心待自己的,她心底滿是感動。
可既然榴衣如此待她,她自然要保住榴衣,絕不能讓榴衣如前世那般死在那混帳手裡,不管如何,她定要甩開戚覺,儘管還不知道能怎麼做,但方向確定了,她遲早會擬出章程。
「小姐?」
「我沒事,只是想歇一會。」她低聲喃著。
說真的,她身子還很不適,渾身虛軟,要不是知道戚覺會來獻慇勤,她連院子都不想踏出一步。
「還是回去好了。」
「不,咱們到外頭逛逛。」她堅持得很。
榴衣沒轍,從車簾探了出去,不禁又道:「可小姐方才只跟管原說到大街上,都已經轉出大街了,咱們到底要上哪?」
管原是二房的小廝,是二夫人的陪房,阮歲年出入侯府的馬車都是由他駕駛的。
阮歲年張了張口,又突地閉上嘴,她險些就要說出去狀元樓,那裡是每回她和燁叔相約之處……她似乎依賴他成性了,一有事就想找他,這習慣真是不好。
她坐直了身子,拉開車簾一角看著,思索要不要到鋪子裡避著,「管原,到玉鋪子好了。」她病了好一陣子,雖說祖母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她都還沒到她跟前問安人就溜出府,回府後肯定難交代,不如到鋪子裡尋件玉飾,就當她是特地出門給祖母買壽禮,如此就不會落人口實。
管原應了聲,馬車四平八穩地在大街上走著,不一會功夫就到了玉鋪子。
才剛被榴衣扶出馬車,就聽榴衣道:「欸,那不是夏首輔?」
阮歲年隨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真就瞧見鋪子裡,掌櫃正隨一個男人從二樓走了下來,不斷地哈腰,看得出男人的身份尊貴得緊。
而男人一身寶藍上等綾袍,襯得他高大挺拔,然而更吸引人的是他精緻絕艷的五官,那般恰到好處地在他臉上組合成令人望而失神的俊美,尤其這人的唇角上揚,像是天生笑臉,任誰看了都會生出好感,還有那雙黑眸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潤亮勾人,成了整張臉上最畫龍點睛之處。
阮歲年直瞅著,忘了轉開眼。
他一身氣勢和與身俱來的清貴氣質,幾乎教人不敢直視,然而當他看見了自己,立刻卸下了幾分上位者特有的威壓,帶著三分桀驁、七分倜儻笑意來到她的面前。
「丫頭。」
阮歲年愣愣地看著他。是了,他總是這樣喚她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如今他這樣喚她,她竟然有種莫名的酸楚,說不上來的悲傷,像一個受到委屈的孩子,想要尋找一個懷抱訴盡委屈……
當這想法衝上腦門時,她頓時羞紅了臉,不知怎會生出這種想法,在她重生的這段時日裡,她從沒想要對誰訴苦的。
「丫頭,身子不適?」夏燁微瞇起眼,瞧她的臉色有抹不自然紅暈。
阮歲年被自己的想法羞得俏臉一熱,羞赧地垂下濃纖長睫,沙啞地喊了聲,「燁叔。」唉,她定是依賴成性了,才會事事都想同他說。
夏燁神色沒變,倒是笑意淡了幾分,「身子不適就回家歇著,別到外頭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她一愣,不解地抬眼,而後明白了。瞧她傻的,竟然忘了前世她是出閣後才與燁叔相熟的,而今他們先前就沒什麼往來,燁叔待她自然是淡漠些。
本該如此,可是……她心裡發酸,像是難過他把她給忘了,如今在他面前的她,不過是個鄰居小輩,一個毫無關係的小輩。
這份認知教她難受極了,但她還是規規矩矩地道:「過兩日祖母過壽,想到鋪子買賀禮,一會就回去了。」
「阮老夫人什麼樣的玉件沒見過,與其買些樣式新穎的玉件,倒不如你自個兒動手準備,還是說你沒有拿得出手的?那也不打緊,橫豎是心意。」他笑瞇眼,如水洗般的黑曜石眸子熠熠生光。
那嗓音低醇悅耳,恍似還帶著笑意,阮歲年突然想起,彷彿在很久之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別哭了,哭壞眼了怎辦?不過阮府應該是養得起一個瞎眼姑娘才是。」
那是她六歲那年,母親去世,她哭得像個淚人兒,燁叔因兩府交情所以過府弔唁,碰巧遇見她,狀似哄著她,卻是這麼對她說……
是了,燁叔是個毒舌之人,連當年才六歲的她都沒能引出他些許惻隱之心,可這樣的他,卻在她出閣那三年裡對她有求必應……為什麼?
不只有求必應,燁叔待她極其溫柔,從未有過一句重話,就連最後一次的請托,他都拒絕得那般柔軟,像是怕傷著她似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才教燁叔有這般巨大的轉變?
正忖著,又聽他淡漠道——
「回去,我可不想抱著你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