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你喝多了。」李家酒坊的老闆苦心規勸,他是賣酒的不怕人喝,可是遇到了老街坊,他真不忍心看人喝得兩眼醉茫茫、路都走不好跌跌撞撞,抱著柱子直喊人。
「你……嗝!你是誰呀!敢、敢不讓老子喝酒,是不是老子落魄了就瞧、瞧不起老子?酒……我要酒……酒是好東西……」
足以忘憂,一醉解千愁。
「不是不讓你喝,你家明月說了,最多讓你喝兩壺,多了她不買單。」他開店做生意也是為了賺錢,沒銀子收他賣什麼酒?幸虧老蘇養了個好女兒,不然他上哪買酒喝。
一提到女兒,蘇東承混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但隨即掩在自我厭惡的眼皮底下。「老子是她老子,喝口酒管東管西的,到底誰才是老子?她不給老子買酒喝,老子打、打死她……」
「好了好了,快回去,別讓你女兒擔心,我老李今天不賣酒,要關門了。」他做勢要關鋪子不賣酒。
「不許關!我要酒,給我酒,不醉不歸……我的酒呢!快拿來……」蘇東承醉得認不得人,酒氣沖天的大吼大叫,一邊想要拍門卻次次落空。
他已經喝得看不清楚,醉眼朦朧。
驟地,他腳下一踩空,踉蹌的往地上一坐,然後繼續發著酒瘋大聲咆哮,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樣。
嚷著半晌見沒人理會,他索性躺地不起,抱著空酒瓶繼續嚷嚷著要酒喝,不給酒就不起來,死皮賴臉的賴著。
突然間,下雨了。
「啊!誰潑我水?」好涼、好冷!
「您清醒了嗎?」一道清柔的嗓音在蘇東承頭頂上響起。
「是你潑我水?」他努力地想把眼睛睜開,可是看到的仍是一片模糊。
蘇東承全身濕透了,他遲鈍的想爬起,卻仍坐在酒坊門口的階梯上,濕淋淋的頭髮不斷往下滴水,狼狽得叫人不忍目睹。
「酒醒了嗎?要不要再加一桶水?」她已經很努力地想把這個家撐起來,不希望有人拖後腿。
「你敢——」蘇東承發怒。
「您看我敢不敢。」水桶再度注滿水。
「我是你老子!」他大吼。
蘇明月直接把水往地下一潑,濺了她父親一身。「看來你還沒有太醉,自個兒起來吧!別丟人現眼。」
「你……」一瞧見酷似妻子的面容,蘇東承身子一縮,四肢不協調的爬起來,搖搖晃晃得像鐘擺,就是站不直。
「回家。」她不是娘,不會縱著他。
娘因為父親的自暴自棄而吃盡苦頭,連人都累出病了還為父親著想,認為他只是一時受到打擊而頹喪,遲早有一天會東山再起。
可惜娘等不到那一天,她死時都在為爹操心,抱憾而終。
更糟的是,娘的死沒有打醒爹的失志,反而讓他更沉浸在令人腦子發脹發暈的酒裡,他醒時就要喝酒,醉了更是酒不離手,彷彿酒瓶子是他祖宗,得日日夜夜抱著才安心。
「走不動。」打了個酒嗝,他才站起來的歪斜身子就往路邊的老槐樹一靠,眼一閉像快要睡去。
「走不動也得走,難道您要睡在街頭?」放下水桶,蘇明月走近,心有不捨的看著父親臉上的皺紋。
她爹才四十出頭,容貌卻有如六旬老者,一次的經商失敗打得他潰不成軍,失去往日的意氣風發。
當兒女的當然會心疼,當年她爹在鳳陽鎮上何等風光,無人不知、無人不識,可說是鎮上首富,蘇氏祖祠和蘇家學堂還是他拿銀子出來興建的,名聲如日中天。
也就是他為地方上做了不少好事,因此他落魄回鎮後並未受到太多的排斥,即使他性情大變、整天爛醉如泥,鄉親們也會看在他以往的作為上睜一眼、閉一眼的未加苛責,由著他胡鬧、泡在酒罈子裡。
「你扶我……」喝醉的蘇東承像個孩子,任性又不講理,無理取鬧,女兒不扶他就不邁步。
看他醉得站不住,面色一冷的蘇明月上前攙扶。「爹,少喝點,喝多了傷身。」
「不、不喝我……傷心呀!偌大的家產一夕成空,我……嗚嗚……爹原本要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給你……令人眼紅的嫁妝……沒了、全沒了……」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他怎麼就昏了頭,相信朋友的慫恿,一口氣灑下重金想撈個夠本?
貪呀!他被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貪心給害慘了,一心往死胡同裡面鑽,這才落得血本無歸。
不到山窮水盡不知道死心,為了大賺一筆反而落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不僅賠光了老本還欠下不少債,典屋賣地才勉強還清,最後連婢僕也養不起全遣散回家。
他蘇東承就是個沒用的男人,養不活老婆還連累兒女受苦,要是他還家產滿屋,那個殺千刀的人家敢說他女兒剋夫嗎?兒子一病死就連夜將人送回來,一點情面也不留,還到處放話抹黑他女兒,讓人無立足之地。
蘇東承心裡的怨恨和不甘無處訴說,只能拿起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裡灌,喝醉了一了百了,什麼也不必煩心。
「爹,別哭了,您哭得像牛嚎,難聽死了。」蘇明月一開口沒半句安慰,同樣的情形週而復始,她都有些膩味了。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爹一醉了便醉話連篇,老提起他以前賺了多少錢,銀子多到能鋪地,他手指縫漏出一點就能養活一家五口大半年,連片的土地都是他老蘇家的。
可是賺錢容易守財難,蘇明月也以為會富貴一生,但是自從他們一家搬遷外地做生意後,似乎被倒楣鬼纏身一般,一件件不如意的事接二連三發生,讓蘇家由盛轉衰,諸事不吉。
「你……你敢說我哭得像牛嚎?你太不孝了,我打……教訓你……」
蘇東承舉起手,想打讓他下不了台的女兒,可她棉裡帶針的眼神一橫,他頓時心虛地把手放下,聲音越來越小。
「行行好吧!爹,我帶您回家,人家訂了一幅繡品我還沒繡完,您別害我交不了。」為了生計,不論什麼繡品她都接,只為多存些銀子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