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兩個人的天長地久,細水長流,他不能窩在侯府裡種蘑菇,但可以去金鑾殿上當樹樁子。
當一個不事生產,只想養老的侯爺,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還是很喜歡這樣的臣子的。
嘖,帝王之心,如海深啊。
七月十五,中元節。
這是個祭祖、放河燈、祀亡魂的日子,做為侯府的當家主母,徐寧安今年第一次主持祭祀。
晚上的時候,百姓們都會到渭河邊去放河燈,到時候看著河道中那一盞盞各色各樣的花燈匯聚成片蜿蜒流淌而去,場景十分美麗而且壯觀。
徐寧安已經很多年不曾參加過放河燈的活動了,今年她想參加。
只要妻子想,蕭展毅自然是沒異議的。
於是吃過晚飯,夫妻兩個便驅車趕往渭河岸邊去放河燈,河邊果然人山人海,成片的花燈已經在河道中匯聚,無數的百姓在河邊祈禱。
徐寧安點了一盞蓮花燈,輕輕地將它推入水中。
蕭展毅在她起身的時候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擁入自己懷中。
夜風有些涼,河邊的風有點兒大,吹得人衣袂翻飛。
徐寧安在河邊站了很久,目光望向花燈漂流的方向,眉眼間透出一股莫名的傷感。
蕭展毅靜靜地擁著她陪她站在河邊遠眺,千風和二竹在一邊努力將一麻袋的紙錢盡快燒完,最後,紅英和紅秀都過去一起幫忙。
火舌吞暖著紙錢,變成一股股的青煙飄散空中。
「回吧。」吐出一口濁氣,徐寧安說出了這兩個字。
蕭展毅擁著她轉身離開河畔。
一路朝著自家的馬車而去,看到不少百姓都在河岸焚燒紙錢。
都說七月鬼門開,中元節這天沒有誰會刻意在街上遊蕩,只有需要寄托哀思的人會出門放河燈再給亡故的人燒去紙錢,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好好生活。
在這個有些特殊的節日,徐寧安的情緒不太好。
蕭展毅隱約明白她為什麼會如此。
回去的馬車上,徐寧安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伸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一副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等到了侯府,下馬車往裡走的時候,徐寧安開了口,「我去小佛堂。」
蕭展毅道:「我陪你吧。」
徐寧安搖了搖頭,「我自己去。」
小佛堂是她嫁過來之前便要求他弄好的,說是佛堂,其實並沒有供任何一尊佛像,只是在屋中的牆上寫了一個斗大的「佛」字,與其說是佛堂,不如說更像是一間靜室。
看著妻子進入佛堂,慢慢合上那兩扇門,就像將所有人都關在了她的心房之外。
蕭展毅靠著牆站在外面,仰頭看天上的月亮,表情並不輕鬆。
佛堂內點著一盞油燈,油燈並不明亮,如豆一般。
在這一昏暗的房間內,徐寧安似乎可以卸下身上所有的偽裝,讓自己徹底放鬆下來。
她坐在那個斗大的「佛」字下,盤腿坐在蒲團上,緩緩閉上眼睛,眼前浮現許多人的影像,他們如走馬燈一般閃過。
一身戎裝,面容蒼老的爺爺對她說:「阿寧,爺爺不能讓你變成戰場上的殺神。收斂起你一身的煞氣,去做回那個徐家的大姑娘吧。」
她從懂事起便沒有嘗試去做一個大家閨秀,但是爺爺這麼說,於是,她脫下戎裝,換上紅裝。
經歷過戰場廝殺,生死存亡的人,斬殺過太多敵軍首級的人,光是一身不經意間外放的煞氣都要嚇到人。
久經戰場殺戮浸染的人,不是蕭展毅這樣的權貴子弟到軍中鍍金似的轉一圈,回去後那麼容易就清除身上戰爭的印記。
她努力了兩年,終於可以像一個尋常姑娘一樣出現在人前。
佛前守孝,去的是她一身百戰之後帶來的煞氣,剝離的是她身上的男子習性。
她不愛見人,因為她不想時時刻刻偽裝。
紅英、紅秀也不是自幼服侍她的人,是她從戰場回來後收的丫鬟,主僕三人也是經歷了一番磨合,才有如此默契。
然而,有些東西已然刻在骨血裡,又怎麼可能真的抹去。
跟她出戰的將士有很多沒能跟著她活著回來,一將功成萬骨枯,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年給他們燒些紙錢過去。
在昏暗的燈光下,閉目靜坐的徐寧安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晦暗不明,她的雙手時不時會握緊或放鬆。
她不允許自己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中太久,偶爾給自己一個獨處放鬆的地方,就足夠了。
把心底那些負面的情緒清一清,人生依然要繼續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寧安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眼底一片清明,再沒有多餘的情緒。
深深地呼出口氣,她自蒲團上起身,朝著門口而去。
房門打開的時候,守在門外的人聞聲回頭,兩個人四目相對,徐寧安微怔之後,朝他慢慢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蕭展毅跨步到她面前,伸手將她緊緊摟入懷中,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她伸手拍拍他的背,輕聲道:「我沒事,就是想靜一靜。」
「沒事就好。」他不多問,如同她也從來不會多問他一樣。
「夜深了,回去睡覺了。」
「嗯。」
他摟著她回去兩個人的臥房,在今天這個有些特殊的日子裡他沒有碰她。
徐寧安什麼都沒說,只是依偎著他慢慢睡去。
書房重地,非信任之人不可近,朝廷官員的書房尤其如此,即使是家中主母,都不能隨意進出家主的書房重地。
然而對於徐寧安來說,丈夫的書房對她而言沒有半點秘密,她進出其間十分自由,但凡蕭展毅能看的東西,徐寧安就可以看,包括對許多朝臣來說都稱得上機密的東西。
徐寧安翻那些信劄奏章有時都顯得意興闌珊,遠沒有她小書房的那些情色話本對她的吸引力來得更大,但某人敢讓她看,她閒來無事便也就隨手看上一看。
侯府的管家很能幹,且非常值得依賴,於是徐寧安放權放得很乾脆,所以她很悠閒,這就跟別人家的當家主母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