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並不可怕。」她輕聲說道,聲音化為湘水的漣漪一圈圈的漾開。「許久許久之前,我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風行健帶著她前往魏府,白晝隱沒,月出東山,一彎月牙懸於天際。都屬們早已在魏府歇息,等待著他歸來。
看見他懷中抱著那纖弱的女子時,眾人眼中浮現詫異,卻也沒有多加詢問,銳利的目光,在靜默中全鎖住了芙葉,估量著她的突然出現,有何意義。
芙葉的手緊握住他的窄袖,細看著城內的景致,這是她千年後首度進入臨湘城。許久前的那一夜,為了躲避去離,一千人自長慶殿匆促離去,而後喪命於雲夢大澤,這麼長久的歲月來,她不曾再踏入這城一步。
這座城已經尋不見過去的模樣,當風行健策馬進人魏府時,她的心中卻狠狠一動。
這座毛邸,依稀是舊時長慶殿的所在。她永遠忘不了那座宮殿,曾居住著她最深愛的男人,她偶爾會逗留,在寢殿中伺寢。在玄離的計謀下,宮殿在夜裡浴了血,無數的人躺臥在血泊中,無神的雙眸都荃著她——
萬萬沒想到,她會再度回來。是上蒼注定,要讓先前的種種,都在這一處做個了斷嗎?
何毅守在門前,接著韁繩,將駿馬帶人馬廄。看見芙葉的時候,他的眉頭蹙起,打從心裡嚴防著這來路不明的女子,對她有著深深的芥蒂。僅從她能影響風行健這點看來,就夠讓他提高警戒。
「其他的人呢?」風行健翻身下了馬,確定她能夠站好後,才鬆開手。
「弟兄們都各有安排,居住在魏府內外,牢牢實實的把住每個出入口。」何毅簡要的說道—抬頭望向年輕的主人。
「很好。」風行健淡淡說道,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若非長年跟隨在他身邊,對他瞭解夠深,就連何毅也難察覺,那黑眸深處閃過的驚人殺意。
「魏江在大廳裡擺下酒席,說是您一回來,就請去赴宴。」何毅停頓半晌,抬眼望向大廳的目光裡,也帶著興奮的光芒。「風爺,跟魏家有關的一干官員都到齊了,他們正為了盜匪的事,設席討論著。」有意無意的,提及盜匪二字時,何毅嘴角一勾。
「再等等,時機末到。」風行健抬頭,觀見天邊那枚月。斜斜的鉤月,兩端鋒利得類似刀刃,期待著要飽嘗腥甜的鮮血。
要嘗的,想來該是仇人的血。
「風爺,是否該帶這位姑娘去歇息?魏江已經命人收拾了您的住所,我可以領姑娘過去]何毅問道,視線轉向芙葉。主人讓這女子活著,就表示另有打算,他就算擔憂,也不再開口過問。
「不必,她跟在我身邊。」風行健看向芙葉,握住她細瘦的手腕,往大廳上走去。他跨步如風,她幾乎等於是被他拖著行走。在行走時,他甚至沒有回頭,瞧瞧她是否能夠跟上。
大廳之上,有著最吸引他前去的人們。他等著這些人聚集一堂已經有數年之久,等得望眼欲穿,在無數個深夜輾轉,被恨意燒灼得無法成眠。
只有芙葉,察覺在踏入大廳的那瞬間,風行健全身散發的強烈興奮。縱然他表面不動神色,臉龐依舊冷硬如石,但是他據著她的手,太過輕微顫抖。她抬起頭望著他,有些詫異。
席上有誰是他格外在乎的嗎?為何見到這些高官時,他的眼中有某種光芒一閃而逝?
芙葉認得那種眼神,千年前他偶爾帶著她前去秋獵,每每將獵物逼到無路可退,在親手了斷獵物性命的前一刻,他眼中就會浮現那種光芒,興奮而熾熱,陶醉得熱血沸騰,格外享受著獵殺的快感「風爺,總算等到您了,各位大人們可都久候多時了。」魏江慇勤的站起身來迎接,拱袖站在席前。第一客席早已空出來,就等著風行健落坐。
風行健跨步而入,沒有半點回應,甚至連輕微的點頭都沒有,逕自在客席上落坐。
高官們紛紛蹙眉,不滿風行健的高傲態度,倒是魏江不以為意,揮抽哂笑,將寬闊的袖反剪到背後,偏頭看見了芙葉。他挑起一雙月眉,盯住她不放。
「風爺,這荷花精。。。」
「我的。」風行健冷冷的說道。
魏江又是一笑,繼續審視著芙葉。他本以為風行健帶著這女人離開,是要去找個地方享用,之後就會任意揚棄,哪裡知道竟會大費周章的帶回魏府。莫非,這女人如此銷魂,讓風行健一嘗之後就難以捨棄?
在燈火下端詳,竟發現這女子看來更加清麗動人,比白晝時更加令人驚艷,從一踏入大廳起,就吸引了所有視線。
「風爺的眼光果然高超,連挑的女子都是一等一的。」一個高官說道,一面撫著自個兒懷裡的美貌家奴,仍隔空覷著芙葉,毫不掩飾眼中的色慾。
芙葉咬著唇,本能的靠近風行健,在他的庇護下,躲避其餘男人的覬覦。這是千年前的舊習,她至今仍未遺忘。
大廳上歌舞酒肉正酣,美貌的歌妓穿著曳地的羅緞紗絹裙,舞著堆繡寬袖,唱著前代的情詩。芙葉聽不懂,靜默的坐著,雙手握住他的衣角,不放手。
詩詞歌賦倘若說的都是女子的心事,那麼格律皆可拋,千古只需壓一個「寂」字做韻。
歌妓描眉畫目,個個打扮得嫵媚嬌柔,取悅席間的達官貴人們。不論何朝何代,男子奴役女子似乎總是理所當然。這樣的行徑,何時能夠改變?
風行健低下頭來,望見她不安的神情。在燭火下瞧著,她看來更加纖弱,膚色白皙得接近透明,他手掌一緊,緊握她的手,那纖細的雙手冰冷得如浸了水,讓他皺起濃眉。
「喝。」風行健將酒杯湊到她唇邊,命令她飲酒。喝了這燙熱的酒,她的血會暖上一些嗎?!
芙葉溫潤的唇貼著杯緣,只是靜默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反抗,低頭細細啜飲溫熱的酒,一點一滴,艱難的將溫酒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