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發出衰嗚,絕望的顫抖。有人則不死心,扯住風行健的衣角,拚死懇求。
「不要殺我!你們要什麼我都可以給,金銀珠寶,或是高官厚祿,我都——」他聲淚俱下,以顯猛烈撞地,想博取一線生機。
倏地一道劍芒掃過,鮮血濺地,那人沾了風行健衣角的一雙手被砍了下來。連哀號都來不及喊出,他顫抖的昏厥倒地。
芙葉粉肩一抖,緊閉雙眼。「你打算怎麼做?」她低聲問道。
「血債血還。」他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決心,透過胸膛傳來,震動她的耳。
她睜開眼睛,視線掃過大廳上的每個人。這些人的面貌,她依稀都記得,千百年前,全都曾經見過。當初殺人者,如今被殺,原來前因後果是早就注定的,她超脫在輪迴之外,看得比誰都清晰。
視線游移,落在一張充滿恨意的俊美眉目上。
這張臉龐,她記得格外深牢。
怎麼忘得了遠張面容?那麼俊美無儔、那麼的溫和誠懇,當他一開口,天地都沉靜,所說的一言一句都如同春風,讓人願意傾盡神魂去信任,絕不會費神懷疑。
擁有這張面孔的男人,曾在燕子居中擒住她,靠在她耳邊低話,低聲說著愛戀、說著要幫助她。而後,他在落花紛飛的院落裡,交給她有著劇毒的艷菇粉末,告訴她,只要遵從他的指示,就能夠獨佔心愛的戎劍最後,也是這張面容的主人下令,讓衛士揮刀斬下戎劍的首級。
笑葉終於認出,那是玄離的容貌。隔了千年才又見到,她心中沒有憤恨,沒有怨,反倒有淡淡的悲哀。
原來,他也在這血海中翻騰,她竟又來見證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恩怨,重新看過一場優勝劣敗。
風行健將芙葉推開,走向魏江,冷冷的俯視著。
另一個男人扯開黑布,露出了沉冷的表情。何毅手中捧著一疊布匹,伸手一揚,將布匹舒展開來,略顯灰黃的布匹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字。他朗聲念著布匹上的字句,每念出一句,委困在地的高官們,臉色就更灰敗上一分。
那一樁樁一件件,念出的都是他們不可告人的罪狀。將日期、行徑、所殺的人數、所得的銀兩,甚至於分配贓銀的數量,都紀錄得格外詳盡。
證據確鑿,他們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深怕一開口,那些等待嗜血的刀鋒,就會再度砍伐過來。
十年之間的反覆追查,風行健早將魏江的罪狀,樁樁件件查得仔細而分明。其中任何一條罪狀,都能招致他的死罪。風行健卻不將罪證交給官府,選擇親自手刃仇人。
官官相護,夜長總會夢多,等待魏江問斬的那一日,不比上一刀了給來得乾淨。從被推落湘水的那一夜起,他就下定決心,要親自復仇,任何朝代的律例都沒有辦法束縛他心中嘗血的復仇之獸。
黑暗中有無數的眼睛,靜默的聆聽著。芙葉抬起頭,在黑暗中搜尋著,心中隱隱顫動。
那會是誰?固執的非要看箸這一幕,是汀蘭、是女官們?還是那些死了都難瞑目的衛士們?他們也在期待血債血還嗎?
「你是來為那些報仇的?」魏江扭著唇,諷刺的笑著,雙目被恨意燒得通紅,卻被眾多的刀劍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瞪著眼前的男女,用盡全力的看著,非要將這對讓他恨極、怨極的身影記住。
倘若今日死了,他的魂魄也會化為厲鬼,若有來世,他絕對要復仇,讓這對男女先是生離,而後硬生生死別。
幻想得太過真切,腦海中有景像一閃而過,他彷彿真的看過那令人欣喜得顫抖的復仇畫面——
「不,我只是來報一場私仇。」風行健的手稍稍收緊,將芙葉的臉壓在胸前,熟練的姿態,像是曾在許久前做過同樣的舉止。不知什麼原因,他不願意讓她看見眼前這一幕,那雙清澄瞳眸裡流洩出的哀傷,正在一點」滴的滲透他。他不去看她的雙目,強迫自己專心於眼前的復仇。
「你我有什麼仇可言?」魏江冷冷說道,即使淪為囚犯,卻仍有難掩的貴氣。那樣的氣質與生俱來,總讓人本能的臣服。
只有芙葉看得見,這兩個男人在神魂深處,有著最難以解釋的相似之處。
風行健沉靜的開口,神情沒有一絲的波瀾。「我是你十年前的那夜,在湘水畔沒能趕盡殺絕的人。」他的語氣平靜,說得彷彿是旁人的舊事。
「不可能。」魏江猛然搖頭,瞪視眼前的男人,因為那雙眼睛裡深切的恨意而顫抖。十年前,是他開始與官府勾結掠奪的開端,他用湘水畔的那戶殷實商家的血,開了刀刃的鋒。從那一夜起,他就小心翼翼,每次屠殺絕不留下活口。
干算萬算,沒有料想到,十年前那夜留下的餘孽,如今成為催命的閻王。他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懷疑是否在許久前,見過這麼一雙激烈如火的眼睛。
是真的在十年前,那場湘水畔的屠殺夜裡曾經見過,還是更久遠之前,他就與這雙眼睛的主人,有過冰火難容的對立?
「那一天夜裡,你殺了我的所有親族,再為他們冠上盜匪的罪名。那夜,太多屍首覆蓋著我,而你忙於掠奪錢財,沒有閒暇查清楚,那些拋入湘水裡的,是不是全都是沒了氣息的死人。」風行健勾起嘴角,露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笑容。
積壓許久的復仇怨念,如不散的冤魂,充斥在這間光亮的大廳之上。
他一直等到如今萬事齊備,才有所動作。在這先前,他靜默的著精蓄銳,連半點痕跡都不露,只是潛伏著,編織著陷阱,等著那一夜的兇手們集聚一堂,再執行一場復仇之宴。
這一次,他學會了潛藏,在最後時機,再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糾纏,有著說不盡的宿世恩怨。天地都沉默,無言的鬼神們旁觀著。